71|被问
倪雀被亲得脑袋发昏,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于感知这个漫长而胶着的吻。
她一开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招架,只能被动地承受,好几个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掠夺了,仿佛她和江既迟的唇舌再多交缠一秒,她就会因此而窒息。
大概是她过分急促的呼吸实在令人不忍,每到极限,江既迟便会松缓几分,她又能获得一线喘息的机会。
如此反覆,到了后来,倪雀也摸到一点门道。
不过她的门道还不足以让她在这个吻中占据主导权,顶多不会再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得浑身紧绷。
她屈从于本能地抱住江既迟的腰,偶尔动一动自己的嘴唇和舌头,来迎合江既迟这个从头到尾几乎密不透风的吻。
而她的主动,则让这个吻,变得愈发霸道强势。
像是有人拿着一柄棉花做的戟,在她的领地里攻城略地,她贪恋棉花的柔软,可也难抵剑戟进攻的强劲。
不知过了多久,倪雀混沌的意识捕捉到有脚步声靠近,还伴随着情侣间笑闹的说话声,倪雀伸手去推抵江既迟的胸膛,想让他停下。
他咬住她的下唇瓣,轻轻拉扯开,过了会儿才松口。
倪雀的下唇瓣随即弹了回去。
这个行为太具情色意味,倪雀摸着自己的嘴唇,愣看着江既迟,眼睛都睁大了一圈。
“怎么了?”他问。
过长的亲吻,令他的嘴唇看起来比方才红艳了许多,且很润泽,泛着潋滟的水光。这般模样,配合着他抬眉的动作,有种妖冶的魅惑感,倪雀本就有点愣,这会儿更是看呆了。
这时,那对说着话找幽会地儿的小情侣走了进来,见这儿有人,又窸窣着离开了。
江既迟刮了下倪雀的鼻子:“傻了?”
倪雀脸红成一片,低头:“没有。”
“人走了,”江既迟歪头,从下往上去看她的眼睛,“要不要继续?”
倪雀伸手去拉他手臂:“我们也走吧。”
“为什么?”江既迟被她带着往前走了两步,“我还没亲够呢。”
倪雀还是拽着他走。
江既迟问:“害羞了?”
倪雀快速答:“没有。”
“那让我亲一下,看你是不是嘴硬。”
江既迟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任由倪雀拉着他出了樱花丛。
时间不早了,两人牵着手慢慢悠悠地往女生宿舍走。
“倪雀。”
“嗯?”
“冯子业昨天给我打电话,问我和你怎么样了,我跟他说,处上了。”
“冯老师怎么会问这个?”
“他求婚那晚,你喝多了,我过去接你,他看出来的。”
想到自己那天醉酒断片,脑子里缺了一大段记忆的事,倪雀有点不忍回首。她“哦”了声,问:“那我是不是要请他吃个饭?”
“请他吃饭干什么?”
“你都答应明天请我室友吃饭了,那我也应该请我认识的你的朋友吃饭。”
江既迟抬手揉了把她的头发:“哪听来的道理?”
“推算出来的。”
“不用,”江既迟随口便接道,“能有婚宴给他吃就不错了。”
“……”倪雀怔住,抬眼去看他。
江既迟自然知道她突然看向自己是为什么,他弯了弯唇角,略过这个尤其对倪雀来说还为时尚早的话题:“不过倪雀,你看看要不要告诉林杳。她和冯子业都知道了的话,倒是也可以请他俩吃个饭。”
倪雀被成功转移话题:“我还没想好怎么和林老师说。”
江既迟嘴角微撇,一副慢腔慢调的口吻:“我这么拿不出手啊?让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倪雀想到林杳当年离开青螺镇那天,自己跟她吐露过有喜欢的人这件事。倪雀怕自己一说,林杳立马就能对号入座,毕竟……以自己当年暴露的信息,就还挺好猜的。
而十六岁的倪雀,喜欢上二十一岁的江既迟这个秘密,她从不敢扩散声张,哪怕原本就不止她一人知晓,她也总是习惯性严防死守。
江既迟本就是逗她,便也没刨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快就到了宿舍楼下。
倪雀说了“再见”,就要进楼,江既迟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呢,想偷工减料?”
“哪减料了?”倪雀言下之意,刚才亲了那么久,今天的料是绝对超量的。
江既迟自是会意:“那也不能省掉必备环节。”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等着。
倪雀于是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然而亲完,她的胳膊仍被扣着,江既迟半点没松劲。
他吊着眼梢看她,眼神里透露的意思,昭然若揭。
倪雀看了眼四周,他们站在一片相对昏暗的树影里,暂时没什么人看向他们这边,她飞快踮脚,去碰江既迟的唇。
谁知他早有预谋,倪雀的嘴唇刚碰上他的,一只手就钳住了她的腰,又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她退而不能,浅尝辄止的啄吻,立马变成长驱直入的深吻。
也许十秒,也许半分钟,一个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吻。
吻完,倪雀睁开眼,恰好撞上江既迟也睁眼。
四目近距离交接,倪雀看见他的眼睛不似以往那么清明,像是装了什么东西,眼神深邃许多。
倪雀说:“我走了?”
“嗯。”他应是应了,搭在她后腰上的那只手,却没放下。
倪雀伸手,将他的手往下摁,他这才顺势把手收了回去,哑声道:“明天见。”
倪雀也回了个“明天见”,然后转身,快步进了宿舍楼。
一进宿舍,叶槐和翟梦都已经爬上床了,陈小禾还坐在书桌前加餐,见她进来,陈小禾问:“雀雀,今天约会怎么样呀?”
倪雀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和江既迟接吻的画面,她把包放下,往卫生间走:“挺好的。”
刚走两步,就被叶槐叫住了。叶槐刚挂了和张鹤的电话,朝倪雀看过来,见她嘴唇红脸蛋也红,立刻意识到今晚有重大进展,当即伸手探出床位,将人一拦:“等等等等,先别急着洗漱,给我们讲讲,你和江既迟今天都干什么了?”
倪雀脸愈热,视线避着人:“下午你们知道的,去医院看他爸爸了,之后去吃了晚饭,回来就……散了会儿步。”
“就……散了会儿步?”叶槐耐人寻味地看着她。
这语气引得陈小禾和翟梦都朝倪雀看了过来。
陈小禾凑近了,盯着倪雀的嘴唇,眼神也渐渐变了味儿:“雀雀,你这嘴巴这么红,我斗胆猜测一下,你要么是吃了变态辣,要么……”
叶槐接话:“要么是亲得很变态。”
倪雀:“……”
叶槐一脸兴奋:“前两天问你,不都还没到这步呢,快说说,今天是怎么亲上的?”
“……”倪雀不知道怎么说,“就……自然而然就……”
“怎么个自然而然法?”
倪雀难以启齿,她觉得回答这个,不如去做一张高数卷子。
翟梦天使再次救场:“槐,雀这方面脸皮薄,你别拿你那面皮子说话的标准来八卦我们雀了。”
叶槐并不自知:“我脸皮很厚吗?”
翟梦说:“不厚你能给我们讲你和张鹤的初夜?”
叶槐耸耸肩膀:“好的吧。”
陈小禾吃着迷你桶的纸杯泡面,眨巴着眼睛,对倪雀说:“那我问个问题吧。”
倪雀看向陈小禾。
陈小禾满脸期冀地问:“雀雀,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这个问题比刚才叶槐问的那个好答,倪雀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斟酌着也能说出一二:“最开始脑子一片空白,很紧张很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但是内心有种很强烈又很失真的幸福感,然后就会想,我和我喜欢的人,原来可以做这么亲密的事情。慢慢地,后来没那么紧张了,就会想要尽可能地回应他。”
她回答得认认真真的,有种好学生答题的端肃感。
陈小禾听完,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挨倪雀更近,凑她耳边,小声问:“听说接吻接得太陶醉,腿会发软,还有那个地方,”陈小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低成气音了,问倪雀,“会湿……是真的吗?”
叶槐和翟梦都在床上,陈小禾用那么小的声音凑倪雀耳边说话,她俩都没听清,只见陈小禾问完后,倪雀本就微红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倪雀这回不是不知道怎么答,也不是端肃认真地答,而是干脆不答,她绕过巴巴等着她开口说话的陈小禾,迳直走进了卫生间。
72|“雨伞”
第二天是周日,江既迟请倪雀的室友吃饭。
仨女生都懒得去太远的地方,因此就选在阑大西门,吃的烤肉。
中途聊起五一有什么计划,仨女生互相对视一眼,须臾之间,似乎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叶槐说要和男朋友去旅游,陈小禾说回老家陪父母,翟梦说在学校敲代码,可谓是瞬间就把倪雀推入了一个自行安排的境地,混不似去年国庆前,大家聊起十一计划,那叫一个心往一处使,假往一处排。
江既迟自然是秒懂了她们的用意,他歪头,对倪雀说:“我上午去了趟公司,和歧征一起跟南城的普慈医疗开了个视频会,他们最新研发出一款超柔性微纳电极,在纤细度和柔软度上,远胜于我们现在用的水凝胶材料,如果他们的产品各方面指标确保合格,长空的脑机接口目前电极材料上的问题基本就能解决了。我和歧征跟普慈那边确定好了,五一过去出趟差,去他们实验室了解一下。”
说完前情,他顺理成章地发出他的邀请:“倪雀,你五一要是没什么特别的安排,要不要跟我一起,就当是出去旅游散心。”
倪雀还没说话,叶槐和陈小禾已经争先替她抢答了。
叶槐:“她没有安排。”
“雀雀ok的,”陈小禾吃着烤肉含混答完,又冲着倪雀挤了挤眼睛:“是吧雀雀?”
倪雀原本当然是有计划的。她家教的那户人家,五一举家要出门旅行,家教的活儿倒是没有,她本打算除了和江既迟的约会外,其余时间就泡图书馆和实验室。六月快到了,长空科技马上就要开放暑期实习生名额了,她想多为此做点准备。
现在江既迟告诉她他五一要出差,并且他还邀请她一起……倪雀一下有点懵,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而且她也从没有过和异性出远门的经历。
倪雀视线扫过三位室友,又看向江既迟:“我去的话,会不会打扰你工作啊?”
“假期有五天,工作也就占一两天。谈不上打扰。”江既迟一只手用夹子固定着烤肉,另一只手拿着剪刀,将烤熟的肉剪成一块一块,剪完,他用生菜卷了块油滋滋的烤肉,递到倪雀面前,勾唇道,“其实呢,你要是去了,我这都不叫出差了,应该叫度假,顺便工作一下。”
对面仨人听了这话,立刻互相交换起眼神。
叶槐叹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雀雀只坚持了半个月就缴械了,这谁顶得住。”
陈小禾炫五花肉炫得正上头,闻言也没忍住含糊地来一句:“学长,抖音上那九块九一本的《口才三绝》销量百万册有你一份功劳吧。”
倪雀接过那块包了生菜的烤肉,心里滑过一丝暗喜,她低眼咬了一口菜夹肉:“我考虑一下。”
江既迟说:“除了我和歧征,可璇也会去,加上你的话,是四人行。”
倪雀嚼着食物点点头:“我知道啦。”
倪雀本就偏向于去,当天吃完饭,回到宿舍,又说起这个,三个室友,包括翟梦在内,都是支持她去南城玩一玩。
倪雀也就没再纠结,给江既迟发了消息,说去,江既迟问她要了身份证号,机票当即就买好了。
事情一定下来,宿舍的话题就变了风向。
陈小禾凑过来八卦:“机票买了,那酒店呢?酒店定了吗?你俩怎么住呀?”
为了避免“江老师”这种称呼引来调侃,倪雀现在和其他人提及江既迟,多数时候,要么用“他”指代,要么直接叫名字。
倪雀回答说:“他说可璇姐也去,那我应该是和可璇姐一起住?或者我自己一个人住?”
陈小禾瘪嘴:“好无趣哦,一点不带劲爆的。”
“……”
叶槐一直在自己的包里摸找着什么,过了会儿,她从中掏了个小方盒出来,神神秘秘走到倪雀旁边,抓起倪雀的手,就把东西往倪雀手里塞:“室友一场,不用谢我。”
陈小禾好奇地凑近想要察看:“什么呀?”
倪雀也不知道是什么,摊开手心一看,“多量润滑,涌动活力”的字样一下撞入眼帘,倪雀呆住,脸颊到耳根,慢慢红了大片。
陈小禾的眼睛瞬间发亮:“还得是你啊槐槐,好劲爆!”
叶槐对倪雀说:“有备无患嘛,虽说住宿上你俩还没定,但万一呢,人在外,尤其是和对像在外,荷尔蒙多巴胺一分泌,男欢女爱擦枪走火很正常,最要紧的就是,别临到头了,发现没有小雨伞。听我的,别不好意思,这玩意儿,谈恋爱后最好随身携带。”
翟梦刚打开电脑,准备听一节网课,到底还是没忍住偏头插了一嘴:“槐,你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叶槐:“什么问题?”
翟梦委婉道:“个体与个体之间存在差异。”
她这话说得并不直白,叶槐却秒懂。
陈小禾和倪雀慢了一拍,彼此互看一眼,异口同声:“什么意思?”
问完,陈小禾又猝然反应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睁大又带笑,看向翟梦:“梦梦你指的是……”
这时倪雀也明白过来了,不过她没说话,倒是叶槐,直接接上陈小禾的话,并往下道:“尺寸咯。不过我们家张鹤非常符合亚洲平均标准,雀雀,这一盒你就带着吧,大概率能用。”
翟梦耸了下肩:“槐,你可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可不是呢,”叶槐很豪爽地说,“你们要是想听,闺房秘事我也不介意分享一二。”
翟梦婉拒了:“谢谢,大可不必。”
陈小禾撕了包薯条开吃,咬得卡嚓卡嚓,义正言辞:“虽然我是个爱搞颜色的年轻人,但我也是个非常有分寸感的年轻人,我坚信距离产生美,朋友之间,聊这类话题务必拿捏好尺度,不能随意过界。”说着,她凑近叶槐身边,撞了下叶槐的肩膀,邪笑道,“所以槐槐你只要告诉我,你和张鹤现在一周几次一次多久用不用玩具穿不穿制服玩不玩字母姿势解锁了几个场合打卡了几处。”
叶槐听完,目瞪口呆:“……”
叶槐瞠目结舌中,倪雀把那盒避孕套归还了过来,叶槐眨眨眼,问:“不要了吗?”
“不了。”
“别不好意思嘛,你就带着吧,这个尺寸普适得很,万一就用得到。”
倪雀没说话,转身回到自己书桌旁,拿起了桌上放着的手机。
叶槐重新将东西放回自己包里,仍不忘对倪雀说:“好吧,你不带就不带吧,这个东西就算要用到,确实也是由男生携带或购买比较好。不过雀雀,我还是要提醒你,没带雨伞的情况下,一定一定不要让自己淋雨哦。”
“我记住了,”倪雀这回应了,她的脸颊上爬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她手指微动,滑动着手机屏幕,请教几位室友,“我打算各个尺寸都买一盒,哪个牌子比较好啊,你们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她一说完,喝水的翟梦喷了,啃薯条的陈小禾噎了,表情刚恢复淡然的叶槐又瞠目结舌了。
73|海边
距离五一还有一周多的时间,去南城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倪雀又去医院看了江耀诚。
一直照顾江耀诚的护工李叔也在,见她和江既迟来了,李叔把空间留给他们,说一些日用品快用完了,出去买点。
和上回一样,江既迟进来后,拿了花瓶换水,然后往茶几前一坐,开始剪枝修叶插花,倪雀则坐在病床前,和江耀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稍有不同的是,江既迟这次没有上回那么沉默。闲扯间,他接了不少话茬,三人聊得你来我往。
病房的南面,窗帘大敞,外头大好的阳光涌入,像是给室内的一切蒙了一层梦一般的滤镜。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离开的时候,他们迎面碰到了过来医院探望的王梵。
王梵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看向倪雀,叫了她的名字,算是先一步和她了打招呼。
倪雀自然是不能拂长辈的面子,回以点头:“阿姨好。”
王梵张了张口,俨然想继续这段对话,然而江既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揽紧了搭在倪雀肩上的手,直接绕过王梵,将人带走了。
走出去一段路,倪雀到底是没忍住开口:“江老师。”
江既迟淡声应道:“嗯。”
倪雀谨慎地措辞:“不知道……我方不方便问为什么。”指的自然是他和他妈之间的问题。
“想知道?”
倪雀坦然地点头。
江既迟亦很直白:“我撞见她在和我爸所在的卧室隔着一堵墙的客厅里跟人偷情。”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倪雀听完着实一愣。
“震惊吗?”
当然震惊,倪雀一时话都不知道该接什么。
江既迟说:“我曾一度认为她是一个没有任何瑕疵的妻子、母亲,事实是,有时候生活的苦,就是一面珵亮的镜子,能照出一个人的心,是否魔化。”
倪雀沉默着,没有言语。
“在想什么?”他问。
倪雀抬头,望进他的眼睛:“我在想,你有没有原谅她的可能,但是目前还没有想到。”
江既迟没什么意味地扯了下嘴角:“你当然想不到,因为没有这个可能。”
又过了三日,五一假期到了。
去南城的航班在五一当天下午,倪雀和江既迟一起吃完午饭后,前往机场,在候机厅和安可璇、孟歧征汇合。
上了飞机,倪雀才发现他们坐的是商务舱。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商务舱,倪雀觉得自己和江既迟在一起,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早晚会“何不食肉糜”。
坐下系好安全带后,她微微倾身,上半身越过隔板,凑到江既迟耳边,小声问:“这个舱位是不是很贵啊?”
江既迟手按到她头顶,轻抚了下她的头发,“嗯”一声,说贵。
倪雀眼尾耷拉下些许。
江既迟抬眉:“让你坐舒服点的,怎么还委屈上了?”
倪雀嘴角不由微撇:“你都不看看我什么经济水平。”
“你什么经济水平?”
“不明显吗?”倪雀伸手指向自己,“贫穷女大学生。”
江既迟欺近她:“那怎么办,买都买了?”
两人的鼻尖都快撞上了,江既迟那侧的过道上又不停有旅客登机路过,倪雀脸微红,迅速收回近乎趴向他的身体,坐端正了:“那我只能在我的债务本本上,再记上一笔。”
“还有这东西?”
“有的,我得对我的债主负责。”
“想负责的话,”商务舱内座位间的隔板较宽,这回换江既迟上半身朝倪雀轧近,他说话时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耳侧,“债主上次给你提的还债建议,你采纳一下?”
“什么建议?”
江既迟眉尾一扬。
他这眉毛扬的,极具提示意味,倪雀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们在一起第一天,在医院的亭子里,江既迟提议用亲吻抵生活费,什么亲脸抵半个月,亲嘴抵一个月的。
“不要。”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倪雀在江既迟面前胆子大了不少。她抬手,手掌贴上江既迟的脸,将他的脸推得离自己不那么近。
江既迟被推开了脸,视线又扫了回来,加码诱惑道:“舌吻,两个月生活费。”
倪雀惊讶于他这么直接说出舌吻两个字,脸又烫了两分。
谁知还没完,他盯着她,继续加码:“不管亲哪,怎么亲,要是在公众场合呢,可以另多抵一个月生活费。”
“……”
“还不还债,怎么还债”根本不是重点,他这话明显逗她的性质偏多。倪雀偏偏还最不禁他逗,脸又红又烫,弱弱地警告:“江既迟!”
“嗯?”他还没逗够,顺杆道,“还直呼老师的名字。”
“你哪里是我老师了?”
“你这姑娘,”江既迟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哼笑,“怎么一会儿承认一会儿不承认的呢?”
“那要看在什么场合。”
“那什么场合是,什么场合不是?”
倪雀思考了一下,说:“以前想和你维持客套的普通关系的时候是,现在不是了。”
江既迟慢条斯理地提取关键词组:“客套的普通关系?”
“嗯!”
“行,客套的普通关系就客套的普通关系吧,”江既迟也没就此深问,“那现在是什么?”
倪雀的害羞一向神出鬼没,这会儿她又正经起来,格外坦然地说:“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江既迟笑着抚了把她的头发,在她毫无防备之下,他倏然凑近,在她嘴唇上亲了亲。
这蜻蜓点水的一吻,把倪雀方才离家出走的害羞,又吻回来了。
三个多小时的飞行,抵达南城时,暮色已降临。
普慈医疗原本要给他们安排接机,江既迟和孟歧征婉拒掉了。出了机场,四人上了事先叫好的专车,直接前往酒店。
放了东西,换了衣裳,在酒店餐厅吃完晚饭,准备回酒店房间的时候,江既迟牵过倪雀的手,对孟歧征和安可璇说:“我们去散步消消食。”
安可璇看破也说破:“想和你的小鸟独处就直说,我可以把我的房间让给你。”自从知道江既迟曾经发过的朋友圈中的小鸟代指的是倪雀后,她也开始这样称呼倪雀。
“和我交换房间是么,”江既迟视线轻扫过孟歧征,“那高兴的人,不止我一个吧。”
安可璇也去看孟歧征,孟歧征正看着她,她哼一声收回视线:“不换,我另开一个就是了。你俩走吧走吧,快幽会去。”
江既迟牵着倪雀走了,走出去一段路,倪雀回头看了眼,见孟歧征和安可璇并没有回酒店房间,而是和他们一样,也出了酒店,只是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倪雀回过头来,问:“可璇姐和孟总,他们俩……”
“具体的我不清楚,看这个情况,可璇应该是已经知道歧征的心意了。”
倪雀随口问道:“孟总暗恋可璇姐吗?”
“暗恋。”江既迟缓缓重复这个词,似在踅摸。
倪雀心一跳。这俩字在她这儿妥妥的属于敏感词汇,她佯作不经意地转移话题:“我们要去哪儿啊?”
江既迟偏过头来看她。
他不说话,倪雀莫名被看得心虚:“怎……怎么了?”
他唇角微提,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这附近有海,去海边走走吧。”
南城是座低纬度的城市,相比北阑,空气要湿润很多。
不过盛夏未至,天气尚且算不上酷暑炎热,这会儿入了夜,晚风徐徐,吹在身上,分外舒爽。
海边距离酒店并不远,一公里多点,当作散步走下来正好。
离得近了,沙滩、海水,还有岸边通明的灯火、热闹的人群,一并闯入视线。
夜风吹来,一股潮湿的气息拂过面庞。
倪雀深呼吸一口,心情格外好,却是稍有些遗憾地嘟囔:“早知道要来海边,刚才在酒店放完行李,我就换条裙子了。”
她穿了件针织的半袖衫,下身是条九分的微喇叭牛仔裤,唯有脚下一双系着白色的大朵蝴蝶结的凉拖和海边的画风还算适配。
继而她又看向江既迟一身的白,短袖的白T白衬衣,还有白色的休闲短裤,倪雀看着他膝盖下裸露的小腿,以及再往下趿着的一双人字拖,小小地轻哼一声:“你早就打算吃完饭要来海边了是不是?都不跟我同步一下信息。”
江既迟抬手,手指拨了下她鬓边被海风吹得乱拂的碎发:“谁说来海边一定要穿裙子了?”
倪雀抬手指过沙滩上来去的一干女性同胞:“你看,女生好多都穿了裙子的。”
江既迟视线未驻足沙滩上任何一人,只看着她:“回头都被叮一腿的蚊子包。”
倪雀是个招蚊体质,一听这话,遗憾情绪瞬间少了许多。
“那你不怕被叮哦?”倪雀看了眼他隐约可见肌肉线条的结实小腿。
“我不招蚊子。”他说。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沙滩腹地。
每走一步,都有沙子往倪雀的凉拖里面钻,继而滑溜进她的脚趾缝里,倪雀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脚趾。
江既迟见状:“把鞋子脱了吧,放台阶那边去。”
他说着,赤脚踩上沙滩,俯身将拖鞋拿到手里。
“不会被人偷走吗?”倪雀问。
“要是被偷了,我背你回去。”
“那你呢?”
“我光脚就行。”
两人往沙滩边缘的台阶处走去,将拖鞋放下后,倪雀从身上斜跨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从本子上撕下一页。
“借用一下你的背。”
江既迟微微挑眉,背过身。
倪雀将纸垫在他的背上,簌簌地写下几个字。
“好啦。”
写完,她蹲下身,将这页纸半压在她和江既迟一人一只拖鞋下方正中间的位置。
江既迟手撑膝盖,弓身看了眼,那页纸上赫然写着:感染脚气,后果自负。
倪雀站了起来:“虽然有一点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吧,但写了多少能给小偷一丝小小的忌惮。”
江既迟直起身,低促一笑:“好聪明的一只鸟。”
像是夸她,但是语气又好似带有两分调侃。倪雀疑心他内心可能在嘲笑自己。
“走吧,”江既迟手伸过去,给她牵,“带你玩水去。”
倪雀把手放进他手心,咕哝:“你怎么像逗小孩?”
“哪有,分明是逗小鸟。”
“……”
说是玩水,走近海岸,两人也就是手牵着手漫步,时不时抬脚踢一踢翻到脚边的浪花。
周围往来着各式各样的人,小孩、年轻人、老人;情侣、朋友、家人;或独身慢走,或相伴打闹;或轻声细语,或纵声喧嚣……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厅外,有野生歌手坐于高脚凳上,弹一首吉他,正唱着“若是月亮还没来,路灯也可照窗台,照着白色的山茶花微微开……”
倪雀于是跟唱“若是晨风还没来,晚风也可吹入怀,吹着那一地树影温柔摇摆……”
跟着唱完副歌,倪雀侧仰着头,问江既迟:“我唱得好听吗?”
“再唱一遍,”江既迟垂眸看她,“我录下来,设置成手机铃声。”
倪雀笑得弯眼,唤他名字:“江既迟。”
“嗯?”
“我觉得,”倪雀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顿了顿,低眼又抬眼,看着江既迟的眼睛,克制着心内翻涌的赧意,说,“你就是我的月亮和晨风。”
江既迟听完,愣了下,倏而又笑了:“那路灯和晚风是谁?”
“啊?”倪雀没想到自己难得说一次好听的,就被精准挑中bug,她脸色微微涨红,尴尬“捉虫”,“是你,也是你。”
“都是我啊?”
“嗯。”
“为什么比作这些?”
“因为很亮眼,很温柔。”
江既迟笑了,抬手,按到她发顶,抚了下她的头发。
倪雀忽然侧过身,主动抱住了他的腰。
江既迟顺势抱紧她。
贴着他硬邦邦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倪雀心里闪过另一个回答:也因为你照耀我,吹拂我。
74|城墙
散完步,越过沙滩,走回台阶处,他们的鞋子,还有那张倪雀留了字样的纸,都还在。
扔了纸,两人趿着拖鞋,去冲脚池处冲脚,把脚丫脚腕上附着的沙子一并冲刷干净。
回到酒店,二人互道晚安,回到各自的房间。
酒店是孟歧征的助理订的,两间套房,每间套房内都有两个卧室,四个人,正好一人一间。
拿房卡刷开门,房间内昏暗一片,安可璇还没回来。
倪雀去洗了澡,洗完吹干头发爬上床打开英语学习软件练口语,约莫过了半小时,卧室外传来动静,接着倪雀便听到安可璇喊她的声音:“小鸟。”
倪雀放下手机,准备下床,安可璇已经出现在了卧室门口,她扒拉着门框,身形摇晃:“小鸟。”
“怎么了可璇姐?”倪雀下床,走到她跟前,一股淡淡的酒味涌入鼻腔,“你喝酒了?”
安可璇伸手,摸了摸倪雀的脸:“幸好你在,不然那个王八蛋他还想进来。”
“啊?”倪雀听得云里雾里,“王八蛋,谁啊?”
“当然是孟歧征啊,”安可璇似愤怒似骄傲,扬着脖子,“我把他当兄弟,他竟然想泡我。”
“……”
倪雀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干脆去扶她,把她带去浴室:“可璇姐,你喝多了,今晚早点洗洗睡,我们明天还有行程呢。”
安可璇侧过脸,伸手掐倪雀的脸:“皮肤好嫩,好好掐,江吃得可真好啊。”
“……”
“哦不对,他是不是还没吃过你?”
“……”倪雀更是一句话也接不上了。
安可璇勾着倪雀的下巴,左右拨了拨:“小bird,二十五岁的大龄处男,这得是多可怕的物种,开起荤来,小心把你啃得一根羽毛都不剩。”
“……”总算到了浴室,倪雀把牙膏挤到牙刷上,递到安可璇手边,安可璇接过,却并不着急刷,大有一副要展开高谈阔论的样子,倪雀干脆抬起她的手,把牙膏牙刷送进她嘴里,“可璇姐,快刷吧。你一会儿要洗澡吗?你喝了这么多酒,一个人能行吗?”
“别小看我,我可是长空科技交际应酬的一把手,”安可璇被成功转移话题,刷着牙,口齿含糊地说,“喝这么一点小酒,不影响我。”
“那我就在客厅,你有事随时叫我。”
安可璇抬起那只撑在洗漱台边缘的手,比了个“OK”。
倪雀之后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没多久江既迟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两人隔着屏幕聊天,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花洒停了,没一会儿传来吹风机的声响,倪雀说:“可璇姐要忙完了,很晚啦,你明天还要工作,赶紧睡吧。”
江既迟靠坐在床头,洗过又吹干的头发蓬松而塌软,令他看起来更加年轻帅气,说是清纯男高都不为过。
此时此刻,这位“清纯男高”抬手,用食指点了下自己的脸:“亲一个。”
江既迟在索吻这件事上,有着极度的耐心,只要没有要事插进来,他能跟你一直耗。倪雀对此已有不浅的体会,脸皮会微微发烫,厚度却是进化了不少。她凑近屏幕,嘟嘟嘴唇,发出“啵”的一声。
江既迟勾唇肆笑,这才放人:“晚安。”
倪雀回他“晚安”,随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安可璇因为醉酒,没起得来床,倪雀和江既迟、孟歧征一起吃的早饭,早饭吃完,江既迟和孟歧征稍作休整,便出发去了普慈医疗。
倪雀从餐厅给安可璇拿了鸡蛋和牛奶。快十点,安可璇揉着太阳穴起了床,简单洗漱后,安可璇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饭,问倪雀:“孟和江已经走了?”
倪雀说“嗯。”
孟、江这次出差,以参观普慈的实验室为先,和一线研发人员对话,全面且直观地深入了解普慈这款新型电极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孟和江都是技术出身,比之擅长经营管理的安可璇,更适合打这个头阵。安可璇这次过来,暂不参与正事,主要行程就是吃喝玩乐。
先前得知江既迟要带上倪雀,她立刻就表示了让江既迟放心工作,她一定带着倪雀吃好玩好,甚至还为此做了细致的攻略。
然而醉酒害人,小半天就这样废掉了,倪雀和安可璇收拾了一番出酒店时,已近正午。
安可璇先是带着倪雀去了南城著名的小吃一条街,二人从街头吃到街尾,因吃得太撑,吃完直接开启了citywalk模式。
路线却并不随意,目的地是南城的一处古城墙,也是安可璇原本计划的今日份行程之一。
走过一条又一条大街小巷,进出一家又一家门店,终于,巍峨城墙耸然入目。
在线上买好门票,两人自城门而上,南城美景霎时收入眼底。
城楼之上,无建筑和树木的罩影,太阳光直晃晃地照在人身上,太过刺目,倪雀不禁微微眯眼。
倪雀戴上刚才在精品小店里买的帽子,安可璇则直接将防晒衣的帽子罩在了脑袋上。
两人边走边看,一起自拍了好些张合照,也给对方拍了不少单人照。
安可璇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倪雀和她接触并不多,但她身上有种神奇的魔力,她只要一开口和你说话,她的语气,她的眼神,她的姿态,都给人以亲和灵动之感,仿佛你与她神交已久,并非缘浅之友。
这大半天相处下来,倪雀更觉舒心自得。和安可璇聊天说话,也愈发随性从心。
倪雀一直都还挺想知道江既迟是如何走上创业这条路的。她自是清楚他选择智慧医疗这行的初衷和他父亲有关,但找一个现成的平台施展拳脚和自己办公司从零到有,明显后者更为任重道远。
倪雀没问过江既迟这些,这次和安可璇边走边闲聊,聊着聊着,话题挨着边了,倪雀顺势就问了。
安可璇说,她、孟歧征、江既迟,是在一场国际赛事中认识的,那会儿她研一,和同校的孟歧征,在一个团队里,一同拿了个三等奖。颁奖那天,领奖台上的国人面孔并不多,长相优越吸睛的更是少见,因此,一等奖中的那位俨然一副亚洲面孔的季军获得者,就格外惹人注目。当耀眼荣誉加身,主持人介绍到他的姓名、院校、国籍时,安可璇霎时有种他乡遇老乡的激动和兴奋,颁奖结束后,她当即就拉着同为中国人的孟歧征一起,主动去结识了江既迟。
“我们虽然不是校友,但同在美国,专业也大差不差,又都是业内各种赛事的狂热竞技选手,经常在赛场上碰到,一来二去地,我们仨的关系,就从我单方面的上赶着,变成了三个人的志同道合。”
城墙上有卖文创雪糕的,安可璇买了两支,一支递给倪雀,一支拆了包装,边吃边继续讲:“创业这个事,是我撺掇的他俩。孟原本是要按照家里的安排走仕途的,被我拉下了水;江呢,他最开始的计划是读完MCS再回国,但他大三那年,他爸爸下了一次病危,他这才临时决定读完本科就回国,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三个终于达成一致,决定创业。”
大三……江既迟的大三,倪雀想,也是她认识他的那一年。
“当时我和孟已经硕士毕业,回国小半年了,我找了家大企业待着,顺便读了个在职MBA。我是一直都惦记着创业的事,那段时间也算是在蓄力,为后面单干攒经验做准备。孟就比较惨了,被家里制裁,断了经济,找工作的路也被他家里堵死了,最后还是他闹绝食,他爷爷看不下去心疼坏了,才暂且妥协,说给他两年时间,要是没干出个名堂来,就回去听家里安排。”
倪雀惊道:“孟总,绝食?”
“很难想像吧?”安可璇舔舔雪糕,回忆着,“我们的iceboy孟也会绝食这一套呢。不过他也是没办法了,那段日子他瘦了好多,我好心疼,都后悔拖他下水了。还好还好,长空这三年也算做出点成绩,他没被强制召回。”
倪雀不无诧异地点点头,没想到高冷如孟歧征,背后竟也有这样的故事。
倪雀顺着江既迟大三这个时间点,想到以前江既迟给安可璇打电话让寄智能颈环的事。
她突然就抓住了一个江既迟当年话中的漏洞,她试探性地问安可璇:“可璇姐,大概四年前,江老师给我的那八个颈环,是你从公司里拿给他的吗?”
“是啊,”安可璇说,“当时我是销售岗,他从我这拿货,我还有提成拿呢。”
见倪雀神色有异,安可璇意识到自己嘴快:“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倪雀摇头:“没。”
她说:“江老师那会儿跟我说,那是他朋友自己公司的产品,他送给我,是给他朋友消库存。”
安可璇已然捋明白倪雀这波试探,她说:“虽然公司不是我的公司,但那个颈环确实迭代好几轮了,算是公司半淘汰的旧产品。这个东西的客户人群多数是牧民、养殖户,以往大都是走批量的大单子,后来库存量尴尬,只能销售给一些散户,江找我拿货,给我增加了业绩,也帮了你,这是好事不是吗?”
江既迟当年那么说,只为不让自己有太大负担。倪雀当然是清楚的。她只是没想到,时隔四年多,她还能拾得一抹关于他的记忆里的余香。
听安可璇说完,倪雀点了点头。
安可璇又拍拍她的肩:“再者么,那玩意儿不贵,八个要不了多少钱。而且哦,江的财力你可别小觑,别说买八个颈环了,就算是买八条金项圈,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的。”
“嗯嗯。”倪雀又点了点头。
安可璇见她手里还拿着雪糕,眼睛睁圆:“雪糕你怎么不吃,快吃,再不吃要化了。”
倪雀撕开包装,里面的雪糕确实有点软了,她立刻举到嘴边,咬住湿漉漉的一角。
75|手链
这处城墙有近六公里长,倪雀和安可璇走走歇歇的,竟不知不觉间走完了全程。
下城墙时,江既迟打来电话,说他们忙完了,问在哪,一起吃晚饭。
倪雀说了位置,江既迟没说话,似检索着什么,接着报了个商场名字,说:“这个商场在我们之间相对折中的位置,一会儿在这儿吃吧。你和可璇就在宁安门那等着别动,刚歧征给你们叫了车,司机马上就到。”
倪雀乖乖应:“好的。”
“玩了一天,”江既迟嗓音低缓几分,“累不累?”
“不累,”倪雀实在地说,“你忘啦,我从小山里跑来跑去长大的,以前上学搭不到顺风车就靠两条腿跑。哦!上大学了我也经常早起跑步,所以这种光是走路的活动累不到我的。”
她没说,可璇姐每走一段路看到长椅就要坐下歇脚,她就更不可能累到了。
江既迟笑了声,夸她:“真厉害。”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夸赞,但被他用哄小孩似的口吻讲出来,倪雀就会忍不住脸颊微微发烫。
挂了电话,原本累得半挂在她身上,一句话也不想说的安可璇夸张地学着江既迟的腔调,揶揄道:“真~厉~害~”
“咦!”安可璇抖抖根本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江好会谈恋爱哦。”
倪雀被她侃得愈发脸红。
两人站在城门前的马路牙子边等车。
江既迟给倪雀发了网约车的车牌号过来,倪雀四下扫量着来往的车辆。
她们所处马路的对面是一个广场,广场周边,各色建筑如云,银行、酒店、展览馆,店铺门面亦是多样,面包坊、川菜馆、连锁超市等,不一而足。
倪雀的目光在将要掠过一家摄影展览馆时,像是被空气中某种无形的物质勾住了似的,蓦地顿住。
一个穿着花青色飘袖连衣裙的女人,瞧来四十岁上下,挽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人的手臂,两人聊笑着,相携走下展览馆的台阶。
倪雀呆在原地,傻了一般,怔然紧盯着那个女人。
她视力极好,隔着大几十米的距离,依然能清晰地看见那女人的面容。
是记忆里熟悉的脸庞。
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曾堆叠在眉眼间,怎么也散不去的哀怨、纠结、痛苦、不甘、抑郁,浑然不见了踪迹。
倪雀视线下移,看她的左脚,看她的走路姿势。
跛的,走路时两肩一高一低,不过幅度很细微。
是她妈妈。
是抛下她,离开了近十一年的妈妈。
倪雀在原地愣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致于半挂在她身上的安可璇都发现了不对劲:“小鸟?”
倪雀好似没听见安可璇说话,她目光仍锁死着那对中年男女。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广场西边的一条次干路边上,眼见着李清涟朝着那车走去,越来越近,倪雀像是被某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脚下一动,在面前人行道尽头的红绿灯红转绿时,她忽然拔腿就冲着李清涟的方向跑去。
她距离李清涟太远了,李清涟距离那辆白色的车又太近了。
倪雀跑得飞快,小豹子一般。
她拚命地跑,想要斜穿过广场,可她好像来不及了,那个男人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李清涟微微弯下了腰,她就要坐进车里了。
倪雀明明可以喊,喊李清涟的名字,或是喊一声妈妈。只要她叫了,对方出于好奇,或许会停下动作,从而朝她投来一瞥。这样便可有了后续,她也许能和李清涟在这广场一角尴尬又局促地说上几句话,加个微信,抑或是找家附近的咖啡厅,对坐着喝杯东西,彼此把时间腾出来,不急不缓地,聊一聊各自的这么些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团棉花,死死地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又或是有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用力地跑,疯了般地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那车副驾驶座的门被关上,驾驶座的门亦被关上。
倪雀就快跑到了,这时,车启动,往前行驶,速度渐快,一个甩尾,给倪雀徒留一串呛鼻的车尾气。
倪雀像是烧尽汽油没了动力的车,脚下越来越慢,最后滞停下来。
小布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倪雀茫然地站着,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不远处,安可璇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着倪雀小跑而来。
“小鸟!”离得近了,安可璇喊。
听到声音,倪雀乍然回神。她扭头去看:“……可璇姐。”
安可璇对着手机那头说:“你让司机等下,就一会儿,我们马上过去。”
说完她挂了电话,问倪雀:“小鸟,你怎么了?”神色不可谓不担忧。
倪雀侧回身,遥看着她们原先站着的地方,附近一辆黑色的专车正打着双闪。
“车是不是到了?我们回去吧。”她挽上安可璇的胳膊,有些借力给安可璇的意思。
车还在百米开外等着,这么走可走不快,安可璇拍拍倪雀的手,示意不用。
两人一路疾走,总算上了车。
屁股刚沾车座,倪雀就接到江既迟打来的电话。
倪雀接起:“江老师。”
江既迟开口便问:“可璇说你刚才突然跑开了,怎么了?”
倪雀垂在大腿侧的那只手,将裙子的布料揪起一个小小的疙瘩,她捏着那个小疙瘩,动了动唇,无声,半晌,才轻声细语地说:“我看见我妈妈了。”
江既迟许是一愣,半刻后,问:“没追到吗?”
“嗯。”
“掉眼泪了?”
倪雀下意识揉揉眼睛:“……没有。”
“那,有什么打算吗?”
这话约等于在问她,要不要继续找她妈妈。
倪雀自是听懂了,她答:“不知道。”
又补充:“我记住车牌号了,是一个和她走在一起的男的开的车。”
两人没在电话里一直就这个问题聊下去,毕竟一会儿就见面了。
抵达约定的商场,进了一家吃海鲜的餐厅。
包间里,江既迟和孟歧征已经到了。
安可璇和倪雀一落座,江既迟他们掐着时间点好的菜品就被端了上来。除了熟食外,还有服务员现场帮忙蒸煮海鲜。
因为有服务员在,倪雀遇到多年不见的母亲的这个话题暂且就没展开。倒是安可璇,坐下后,一边用热毛巾擦着手一边问:“今天和普慈医疗那边谈得怎么样?”
她有意不想搭理孟歧征,这话是抛给江既迟的。
江既迟拉过倪雀的手,托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细致地给她擦着手心手背,答说:“我们进普慈的生产车间参观了很久,看了实物,也看了他们一手的内检报告和临床试验数据,东西确实是厉害的,各维度的性能都远超于现在国内外市场上已有的电极材料,非常契合我们的需求。不过普慈上个月才给药监局提交申报材料,还在等批复。”
安可璇闻言挺兴奋:“很好啊,批复通过了不就可以投产了。”
“一般是这样没错,”擦完一只手,江既迟勾勾手指,倪雀会意,换另一只手放上来,江既迟继续给她擦着,动作轻缓,很温柔,“但是这种植入型的高科技药械材料,又是新型产品,审批流程快不了,什么时候能正式获批,不好说。”
安可璇给自己倒了杯桌上放着的菊花茶,说:“这种给国家长脸的高科技产品,监管部门不会刻意拖的,我们等着就是了。”
长空的财务部是孟歧征掌管,这会儿他适时地插上话:“等批复是一方面。今天我和既迟跟他们销售口的朱副总探了下口风,那朱副总很直白地报了个价。”
安可璇本不想和他说话,但他这话抛的钩子实在是勾人,她没好气地冲他问:“多少?”
孟歧征抬手比了个“五”。
安可璇问:“五千一克?”
孟歧征摇头。
安可璇堪堪咽下嘴里的茶,瞪大眼睛:“五万???”
孟歧征点了下头。
安可璇不可思议:“普慈一个技术型团队,我还以为他们内部都是一群讲情怀讲梦想的技术人才,没想到这么狮子大开口。”
孟歧征说:“这是他们的专利,在市场上没出现能和他们打擂台的产品前,他们可以搞垄断,也有坐地起价的资本,无可厚非。”
“的确,”江既迟接道,“不过现在谈价格还为时过早,我们先跟普慈保持良好沟通往来,回头等长空的脑机接口技术上有进一步突破,也能增加我们自身的谈判筹码。”
蒸锅里的海鲜已经熟了,服务员揭开透明锅盖,海鲜的清甜香气扑鼻而来。
服务员调低蒸锅温度,退出了包间。
安可璇迫不及待地抓起了筷子:“头阵你们打了,下次就我去吧,谈采购还是得我出马。”
晚餐在安可璇跟孟歧征单方面的斗嘴,以及倪雀和江既迟旁若无人的撒狗粮中结束了。
关于倪雀妈妈的话题,因为当事人没主动提,席间便也没人特意聊及。这显然是涉及家庭隐痛的内容,或适合与更亲近的人吐露。
出了餐厅,时间还早,晚上八点多,江既迟问倪雀要不要再四下逛逛,倪雀说可以。
另一边,安可璇是半步路都不想走了。
于是,四人分两拨,倪雀和江既迟逛街看夜景,安可璇和孟歧征打道回酒店。
江既迟先是带着倪雀逛商场,给自己,给她,各买了两身衣服,其中一身还是情侣装。
谈恋爱时,男生给女生花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倪雀也不想总是为此推拒江既迟,她不想做扫兴的事,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记下,累计于曾经欠他的桩桩债务之上。
出了服装店,没走几步,江既迟目光无意一扫,在一家首饰店的玻璃橱窗前驻足。
一条主饰为展翅小鸟的手链,静静陈列于旋转展示台上。
倪雀暗叫不好,视线环顾一圈后,她朝着不远处的果茶坊匆忙一指:“江老师,我想喝果茶了,我们去喝那个好不好?”
江既迟说:“好,一会儿就给你买。”然后直身,进了首饰店。
倪雀:“……”
倪雀弓身,看一眼那条手链下方的价位标识。
六位数!
倪雀吓一跳,忙不迭跟上江既迟。
进了店,江既迟让导购员将那条手链拿过来。
倪雀拽拽江既迟的衣服下摆,小小声:“江老师,你不会是要送我吧?”
江既迟唇角微扬:“合适的话。”
倪雀脱口便道:“不合适的。”
“嗯?还没试呢,怎么就不合适了?”
那个恐怖的价格令倪雀也顾不上扫不扫兴了,她摇头:“太贵了。”
“不贵。”他凑近她耳朵,再次提及以吻抵债,“多来几个舌吻就好了。”
“……”倪雀脸热,还是坚持,“我不能要。”
导购员拿着那条手链过来了,同时细致讲解一通,什么全球限量,手链寓意,高级材质,出自法国某知名珠宝设计师云云,一边说,一边给倪雀戴上。
倪雀的手腕白皙、细瘦而骨感,手链一戴,愈发显得那腕子精致俏丽。铂金的展翅小鸟,眼睛部位,缀一颗星星般的钻石,低调不失奢华。
江既迟对导购员说:“给我包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