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雀正要说什么,江既迟身体微微倾向她,低声,轻哄:“520不是快到了?这个当礼物好不好?”
倪雀想说“不好”,江既迟预判了她的回答,手按到她后脑勺,顺了下她的头发,说:“你不想要也成,我就搁家里摆着,做个居家饰品,横竖我看着喜欢,就当是饱我自己的眼福了。”
76|换房
手链买完,江既迟就执起倪雀的手,给她戴上了。
倪雀垂眸看着,没作声。
手链她自然是喜欢的,但是这个价格戴在手上,令她感到腕上沉甸甸的。
出了商场,两人在附近的步行街牵着手散步。
夜幕下的南城,霓虹璀璨,街道两侧人群熙攘,喧嚣却不吵闹。
终于拾起先前画了逗号的话题。
江既迟问:“倪雀,你妈妈的事,你怎么想的?”
倪雀沉默着,仿佛又陷入下午那段追逐无果的记忆里。
江既迟又问:“车牌号记下了,要找吗?”
倪雀从寂静中回过神,缓缓摇了摇头。
江既迟静待其言。
倪雀半晌无话,良久,才开了口:“其实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
她低头走着,一步一步踩着脚下的砖缝,声音很平静:“她刚离开的那几年,我特别特别想她,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要装作不知情放走她,我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镇上的邮政所,看有没有她给我寄的信,但我从没收到过。”
“她走前,没给我留一句话,走后,也没通过任何方式捎回一星半点的消息。以前我不懂,以为她是一人在外不容易,有自己的难处,不方便联系我,时间久了我就懂了,她不是不方便,只是不想。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过去割裂开,而我始终是她糟糕过去的一部分。”
“今天突然看到她,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不敢喊她,又拚命跑向她,怕她看到自己,又怕她看不到自己。等她真的上车离开的时候,我一面感到如释重负,一面又觉得难过遗憾。”
江既迟牵她的那只手,手指在她指关节上轻轻捏了捏。
倪雀察觉到他的安抚,笑说:“我没事啦,其实在去找你和孟总吃饭的车上,我就已经想通了。”
“嗯?”江既迟垂眼看她。
倪雀晃了晃被紧牵的那只手,带着江既迟的手一同前后摆动,她说:“她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好,那个跟她走在一起的男的,可能是她男朋友,也可能是她老公,两个人看着很恩爱的样子。”
“我贸然出现,只会打扰她如今的生活。所以就这样吧,我不找她了。”
“决定了?”江既迟问。
“当然啦,”倪雀语气一转,平添嗔怪,“我也要面子的,当年是她抛下的我,是她不要我,我才不要那么巴巴地去找她,万一人家不认我,给我吃闭门羹什么的,多尴尬呀。”
她说完,江既迟一时未语。
彼时,两人走到街区的一处拐角,周围行人不似方才那么多,光线也不及那般通明辉煌。
江既迟拉了下倪雀的手腕,将她拉向自己。
他想顺势把她抱进怀里,但这个举动具有太过明显的抚慰意味。他初衷仅有怜惜,却也不排除被作其他解读的可能。于是他动作一顿,倪雀只维持着贴近于他的姿势。
“干吗呀?”她眨眨眼睛,仰头问他。
“看你太漂亮,”他低眸凝视,“想亲一口。”
“这在大街上,不……”
话没说完,嘴唇忽被啄了下,倪雀双颊霎时生热,看向四周,发现没人看他们这边,心下稍安。
她推开江既迟,垂着脑袋快步往前走。
“小倪雀,”他在身后跟了上来,“你这脸皮怎么忽薄忽厚的呢?”
“哪有!”
“有时候很直接,有时候又很容易害羞。”
去医院找他主动牵他手给他正名的时候很直接,被他逗弄一两句,亲一下抱一下,又动不动红脸红耳朵。
倪雀梗着脖子:“我不好意思是因为你都不看场合。”
江既迟煞有介事地“哦”了声:“那你的意思是,回去关起门来我就能放肆一点,你也能主动一点?”
这话明骚过了头,倪雀接不了招,她鼓着脸颊,嘟囔:“还好你不是老师。”
她虽小声,江既迟还是听到了:“我要是老师怎么了?”
她撇撇嘴。
江既迟被她的表情逗乐,掐掐她的脸颊:“说啊,我要是老师怎么了?”
她仍不说。
江既迟又掐住她另一边脸。
倪雀顿时被他掐得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儿,脸蛋圆嘟嘟的似两个小包子,他威胁:“说不说?”
倪雀看着江既迟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她嘴唇上,仿佛在说:还不说,不说就再亲一个。
倪雀缩缩脖子,认怂:“你要是老师,”她微顿,瞄他,“你刚才的行为,就是师德沦丧。”
江既迟眉毛扬了下,松开了掐她脸的手。
他掐得一点也不疼,倪雀还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刚放下手,就见刚才神情还松弛着的江既迟,这会儿彻底笑开,肩膀都微微发颤。
“好笑吗?”她疑惑。
江既迟收敛几分笑意,揽过她的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放心吧,刚才我有留意,没人看的时候亲的。”
“真的?”
“你要不信,那我再做一次你看。”
“这怎么再……”见江既迟视线扫过四周,倪雀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再做一次是什么意思,气笑着拍了他一下,“你别逗我啦~”
*
两人体力都不错,逛着逛着,干脆走回了酒店。
回到酒店时,已经晚上十点多。
道了晚安后,各回各房间。
江既迟倚墙站着,想等倪雀进去了自己再刷房卡。只见倪雀在斜跨的小布包里翻找片刻,没找着卡。
“我好像忘带卡了,”倪雀抬头看江既迟,“可璇姐说不定已经睡了,我可能要吵醒她了。”
江既迟提议:“先给她打个电话吧,如果她电话没接,我跟你一起去前台问问能不能再要一张卡,或者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帮忙开下门。”
“我只有她微信,没手机号。”倪雀说。
江既迟在自己的手机里翻出安可璇的号码,把手机递给倪雀。
倪雀接过,拨了过去。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也无人接起。
倪雀把手机递还给江既迟:“去楼下找前台吧。”
江既迟拿过手机,直身:“那走吧。”
刚走没几步,快进电梯间时,江既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倪雀抬头看他,他拿起手机,瞥一眼,说:“可璇的。”
两人停步。
江既迟手指滑过手机,接通,耳边传来的却是孟歧征的声音:“有事?”状似平静的语气中暗藏一团火气。
江既迟反问:“你和可璇还在一起?”
“不然呢?”那头回。
江既迟又问:“你们没回?在外面?”
“回了。有事说事。”
话说到这儿,江既迟已经嗅到一丝不同寻常,他没再绕弯子问了,直说:“我和倪雀回来了,她没带房卡。不过我看,”他顿了下,那丝不同寻常在脑海中已是万分清明,他笑侃,“她这幸亏是没带房卡,否则是不是得撞上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
“不至于,有两个房间呢不是?”孟歧征收敛了几分语气中的不耐烦,“打个商量吧江总,今晚我跟倪雀换一下,反正那边不也有两个房间么,不打紧的,对吧?”
江既迟说:“我不保证,我得先问下我家姑娘。”
他说完,把手机拿远,刚要问倪雀,倪雀指指她的房间的方向,先一步问:“孟总也在里面吗?”
倪雀会这么问,说明她已经通过他刚才单方面的通话内容,猜到了电话那头孟歧征的提议。江既迟“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等她给答覆。
没想到倪雀几乎没怎么犹豫,迳直道:“我可以的。不过我没换洗的衣服,东西都在里面呢。”
薄脸皮倪雀这会儿是又下线了,江既迟意料之外,愣道:“真的可以?”
“真的啊,这不成人之美吗。”倪雀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确认,顿时又不好意思了,声音也低了两分,“不是有两个房间嘛,我可以睡你睡的那个房间,你睡孟总那个。或者我睡孟总睡过的那个也行,反正白天床单被罩也都换了新的。”
倪雀说完,江既迟没给她二次确认的机会,手机拿回耳边,就要回复孟歧征,孟歧征说:“我听到了,你们在门外稍等。”
“嘟嘟嘟嘟——”电话被挂了。
倪雀和江既迟走回到房间门口。
三分钟后,房门从里被打开一条缝。
下一秒,倪雀的行李箱就从那缝里呲溜地滑了出来,伴随着孟歧征冷淡的一声:“谢了。”
77|同床
江既迟拉过倪雀的行李箱,刷房卡开了门。
他还女士优先地侧了侧身,示意倪雀先进。
紧张、害羞、忐忑,一堆乱七八糟的复杂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全涌了上来,倪雀开始为自己的钝感钝得不彻底而懊恼。
刚才还浑然不觉得有什么呢?
都怪江既迟,都怪他那副总显得意味深长的神情和语气,直叫人想入非非。
倪雀咽了咽嗓子,顶着张红扑扑的小脸,强自镇定地走了进去。
身后江既迟的脚步声跟近,行李箱滑轮滚动又停止,紧接着,门被关上,倪雀还听见了因上提把手而发出的房门反锁声。
她的心一紧,迈开的脚还没落地,手腕忽被拽了一下。倪雀踉跄回身,须臾之间,就在江既迟的逼近下,后背抵墙。
他直盯着她,低下头来,在她的嘴唇上若即若离地含吮了两下。
见她没抗拒,他这才逐渐加深这个吻,从唇瓣间的轻拢慢捻,到入侵腹地后,唇舌间的辗转缠绵。
倪雀不自觉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他的手则搭在她的腰侧,轻缓地摩挲着她细瘦的腰肢。
没多大一会儿,倪雀腿就开始打软。她忽然就想到第一次和江既迟接吻回到宿舍后,陈小禾凑来耳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当时她没回答,但她羞得通红的脸,已经暴露了她的答案。陈小禾嘿嘿一笑,表示说知道啦。
此时此刻,那个问题的答案又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倪雀为这个答案在自己身上再一次具象化而脸红得愈发厉害。
倪雀觉得,也许就是今晚了。
她的小挎包里,放了形势所需的必备用品。
盒装太占位置,她便每种款式每种尺寸各拿了一片出来,装在一个小布囊里,随时随地放在包中。
情动之下,倪雀搭在江既迟脖子上的手,无由往上移了移,和江既迟平时常对她做的那般,抚了下他后脑勺的头发。
这个动作,像是某种信号。
倪雀感觉到,江既迟的吻因此变得更加激烈了,从嘴唇,顺着脸颊,一路吻到耳朵尖。
他们之间,原本留有一掌宽的缝隙,这会儿他已然彻底地贴近她,没了距离,倪雀一下便感知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隔着衣服布料,抚弄着她腰际的那只手,指尖轻轻一挑,撩开了她的衣服下摆,火热的手掌直接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
明明是热与热的相接,倪雀却猛地打了个冷冷的寒战。
房间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巨大的落地窗窗帘大敞,月光如绸地洒进来,在越过重重黑暗后,到门廊这头时,已是朦胧式微。
被倪雀忽视的黑暗,上一秒,还是暧昧氛围的催化剂,这一刻,陡然化作一张黑色的窄网,霎时收束住了她。
倪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个反应极其轻微,但在她刚才的主动热情之下,被衬得格外有反差。敏锐如江既迟,几乎是立刻有所察觉。
“怎么了?”他停止了吻她的耳朵,稍稍退开。
倪雀垂着脑袋,摇头,圈在他脖子上的手,落了下来。
江既迟捉过她的手,一握,不禁皱眉:“这么冰。”
一路牵手走回来的时候是热的,搭他脖子上的时候,也是热的,像是突然之间,她手心温度降至冰凉。
“很紧张吗?”江既迟只能做此猜测,但这个猜测,在他看来,实则站不住脚。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意缓慢递进,给了她足够反应的时间,从他的吻离开她的嘴唇,落到她耳朵上时,他的一切行为都带有明显的暗示意味,倪雀很聪明,不可能不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知道,并且接受了,只是在某一刻,她又畏惧了。
可是,她为什么会忽然紧张害怕呢?
倪雀仍是摇头。
江既迟无法分辨她的摇头,是不紧张的意思,还是不知道的意思。
他抬手,将房卡插进卡槽,房间内的灯顷刻亮起,如沐白昼。
江既迟得以看见,倪雀的脸色、唇色都有些发白。
他抬手碰碰她的脸,说:“今天在外走了一天,你肯定累了,你先去洗澡。”
倪雀从某种思绪里回过神,点头“嗯”了声,就往浴室的方向走。
江既迟叫住她:“衣服不用拿啊?”
“哦。”倪雀转过身。
江既迟帮她把行李箱推进他的那间房里,然后走回客厅:“你拿衣服吧,我再处理点工作。”
倪雀拿好换洗衣服,就进浴室去了。
洗完澡,把头发吹了,倪雀从浴室出来。
江既迟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电脑在办公。
倪雀杵那儿站着,想说他可以去洗了,又怕打扰他,欲言又止间,他从电脑前抬头:“洗完了?”
“嗯。”倪雀指了指放着自己行李箱的那间房,江既迟的行李箱亦摊开在一旁,“我睡这间吗?”
江既迟合了电脑,起身:“嗯,我睡另一间。”
倪雀点点头。
江既迟笑一声:“挺失望啊?”
“……”倪雀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伤人,但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以致于江既迟这句略带调侃的话,她都不知该怎么接。
江既迟往房间走,拿了衣服,经过她身边时,抬手搭她头顶,轻抚了下她的头发。
“不够干,”他点评完,又叮嘱,“别上床就睡,再晾会儿。”
倪雀又说“嗯”,他随即进了浴室。
倪雀听他的话没睡,坐在床头回复微信消息。
江既迟穿着浴袍、擦着半湿的头发进来时,倪雀正在宿舍群里和室友们聊天。
江既迟从行李箱里拿了罐乳液,就近地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抹脸。脸抹完,他把乳液放回原位。起身时,说了句“晚安”,人快走到房门口了,倪雀忽而叫住他:“江老师。”
“嗯?”他步子顿住,侧过身来。
倪雀放下手机,手掌拍了拍床铺的另一边,提议:“你要不要……就睡这里?”
江既迟极轻地扬了下眉。
“你不要的话,就算了。”见他不说话,倪雀又补充道。
“我拿个手机。”江既迟说完,出去了。
他用速干毛巾又擦了擦头发,拿了手机后,又用遥控把客厅和其他地方的灯都关了,然后重回房间。
见他回来,倪雀动动屁股,往里挪,将床铺靠外的位置留给他。
江既迟走过去,掀开被子,坐上床。
“过来点,我能吃了你啊?”他拍拍自己身侧。
倪雀于是往回挪。
江既迟抬手,摁了摁她头顶:“差不多干了。”
“睡吧。”他说。
倪雀躺了下去。
江既迟问:“灯都关了,还是开一盏小灯?”
“都可以的。”倪雀答。
江既迟把大灯关了,只余床头一豆温煦的光。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幽暗。
江既迟也躺了下来。
他身体一侧,朝向她:“要不要抱?”
倪雀凑近,往他怀里窝。他伸手,一手绕至她脖子下,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抱了个满怀。
两人的距离又一次为零。
随着这个相拥的持续,倪雀再一次感知到了某种存在。
就像清晨的日出,太阳从看不见的地平线之下,一点点冒出头来,最后露出全貌,炽热得将周遭的天色都染得金灿灿、红彤彤。
倪雀仰脸,轻唤:“江老师。”
“嗯?”他哑声应。
她的手移动:“我可以帮你的。”
江既迟没有阻止她:“这个时候你叫江老师?”
倪雀意识到这个称呼在这般情形下的危险性,从善如流地改口:“江既迟。”
“叫我阿迟也可以。”
“不要,”或许是因为手上握着他的致命处,倪雀说话也肆意了些,“我听韩苒就是这样叫你的,我不要和她叫一样的。”
“那随你。”江既迟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
“江既迟。”
“嗯?”
“你以前,为什么没有谈女朋友啊?”
“不是说过了?太忙了。”
“就真的忙到没空谈恋爱吗?”
“怀疑我啊?”
“不是,”倪雀嘟囔,“我是觉得,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你,你就没一个看上的吗?”
“倪雀。”
“嗯?”
“速度再快一点。”
“……”
暗色中,倪雀的脸颊、耳朵,红无可红,血色往下蔓延到脖颈。她没说话,只依言照做。
“你是不是害羞了,今天话变多了。”
倪雀没否认,强词道:“那……也确实是我想问的。”
“行,你想知道,那我就认真回答。”江既迟说,“我从高二那年,就已经确定自己未来要做什么了,之后我一直都在赶时间。光顾着赶路的人,是无暇看沿途的风景的。”
倪雀想起什么,说:“在青螺镇的时候,就大家一起吃火锅那天,冯老师说,你有过一个好感对像来着。”
江既迟闷哼着低笑了声:“好感……勉强算是吧。那姑娘追了我大半年,性格很好,也不烦人,那会儿是想过要不就在一起吧。和她聊了一次,知道她有留美定居的打算,就算了。”
“为什么算了?”
“我肯定是要回国的。”江既迟从她的颈窝里退出来,于昏暗中,用那双因着身下的抚弄而饱含情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小倪雀,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呢,比较保守,谈恋爱,不为贪一晌之欢。”
“那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日后能长久地处一块儿,”他更为精准地总结,“为了,能和她结婚。”
这个“她”,显然意有所指。
倪雀一顿。
“快出来了,”他又埋回她颈窝处,低声诱哄,“别停好不好?”
倪雀像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高密度地继续她的任务。
片刻后,高悬的太阳落山了,正午时的炽热滚烫已过,徒余一片汗湿的黏腻。
江既迟将倪雀紧紧抱进怀里,嘴唇贴了贴她的侧脸:“手累不累?”
倪雀近距离地望着他的眼睛,摇头:“不累。”
见他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倪雀解释一句:“不是说你快的意思,是我确实不累。”
江既迟微眯了下眼。
“你不快。”倪雀又说。
“?”
倪雀感觉自己越解释越奇怪,语速慢下来,在脑子里过一个字说一个字:“我的意思是,我以前干活儿多,脏活累活一干就是几个小时起,这个不算什么。”
她说完,手就被江既迟捉了去。
她的手,他牵过很多次了,每次牵,他都觉得,那双手,撇开骨骼的纤细程度,触感上,浑不似女孩该有的手。
他顺着她的指掌关节处,挨个触碰着那些厚茧。
倪雀不想他说心疼她之类的话,这种话她不爱听。花园里娇嫩的花骨朵儿或许需要呵护,但天空中扑棱着翅膀翱翔的小鸟,只想听赞歌。
“倪雀。”他唤。
“嗯?”
“既然手不累的话,”他领着她的手去往目的地,“再来一次好不好?”
“……”
倪雀一愣,她预想之中的怜爱发言环节并没有降临。
江既迟脑袋低了低,埋来她颈边,吻了下她的脖子,低哑的嗓音喷出暧昧的气息:“这双手,倒是便宜我了。”
78|藏事
这回弄完,倪雀的手是真的酸了。
原先躺着的地方,床单脏了,两人腾挪着,换到更靠里的位置。
一天的疲累这会儿涌了上来,倪雀困得睁不开眼。
昏昏欲睡间,倪雀模糊地听见,江既迟起身下了床。没多久,他拿了湿毛巾过来,给她擦手。
之后他又出去了,再回来时,倪雀感知到身侧的床铺凹陷,紧接着,一具熟悉的、温热的身体拢了过来,她被江既迟抱进了怀里。
她强撑着意志,含糊地说了句“晚安”,江既迟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亦回:“晚安。”
在倪雀即将睡死过去的时候,她感觉到江既迟的手停留在她的右胳膊上,顺着微凸的触感,从她的胳膊肘,抚到她的胳肢窝处:“倪雀,这是疤吗?”
倪雀迷迷糊糊的:“嗯?”
“怎么弄的?这么长一道?”
困倦降低了人的心理防线,倪雀答得含混:“被砸的。”
“谁砸的?”
等了许久,没得到回答,江既迟稍稍退开一些,去看怀中的女孩。
倪雀已经睡着了,薄薄的背脊随着呼吸,轻浅地起伏着,瞧着格外脆弱,又毫不设防。
江既迟手指抚着那道疤,在一片遐思中进入了睡眠。
翌日清晨,倪雀被生物钟早早叫醒。醒时,她背对着江既迟,但整个人都被他从后拥在怀里。
后脖颈处,还能感受到他喷出的均匀的、温热的气息。
倪雀动作极轻地翻了个身,正面朝向江既迟。
他没有醒,但因着这细微的动静,他下意识地伸手捞了把她的腰,将她拥得更紧。
倪雀盯着他,肆无忌惮地打量。
标准眉,柳叶眼,翘鼻,薄唇。和四年前比,这张脸几乎没怎么变,轮廓分明又不失柔和,乍看,极适合扮冷和疏离,但当被他注视,尤其是当他对你笑时,你又会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暖更温柔的人。
看着看着,倪雀忍不住抬手,用食指碰了碰他的眼睫毛。
唔,真长。
她又去碰另一只眼睛上的。
软软的,小扇子一样。
收回手时,倪雀被当场抓包。江既迟攻其不备地扣住她的手腕,缓缓睁开了眼:“毛我呢?”因是刚睡醒,他的嗓音很哑。
“欣赏你的睡颜。”倪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实话实说。
“怎么样?还满意吗?”
“超级满意。”
“满意还没点表示?”
倪雀脑袋往上蹭了蹭,颇有眼力见地送上一个吻。
江既迟心情极好地弯了弯唇。
人清醒了些,自然而然便想起昨晚睡前盘桓在脑海中的问题。
倪雀穿着的睡衣是件宽松T恤,袖口肥大。江既迟顺着她的右手手腕往上,手掌钻进她的衣袖里,去碰那道近乎一掌长的疤痕。
他又问了遍倪雀,这疤怎么来的。
人在极度昏沉之下,有时和断了片差不多。倪雀完全不记得昨晚睡前江既迟问过这个问题了,更不记得她回答了一半。
这会儿江既迟问起,她的第一反应是,这种过去了的事,就没必要告诉他了。说了,除了给自己徒招一分怜爱外,没任何意义。
倪雀不由得也抬手摸了摸自己那道疤,那是当年高一开学前一晚,她逃跑时,倪保昌用铁镐砸的。
它生在右胳膊上臂的内侧,颜色很浅,轻度增生导致微微凸起,平常不仔细瞧的话,基本看不到,只有穿着短袖或无袖衫,又抬起胳膊时,离得近的人才能窥见一二。
倪雀不想谈及那段,只好心虚地胡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
江既迟神色淡了些:“什么活?”
“放羊的时候,摔了一跤,刮到地上的瓦片了。”
两人面对面躺在一张床上,距离极近,倪雀没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在他胸口的位置。
“这样吗?”
“嗯。”
江既迟静了会儿,说:“给你个机会重置答案呢?”
倪雀隐隐感觉他知道什么似的,她亦静了片刻,最后,还是维持了原答案:“就是不小心受的伤,真的,而且一点也不严重,这个疤只是看着有点长,口子其实很浅的。”
有那么一瞬间,江既迟想开口说什么,但他嘴唇动了动,终是一字也没说。
因是度假,没什么紧凑的行程安排,两人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起床。
致电隔壁房间,孟歧征和安可璇没一个接电话的,最终只倪雀和江既迟一起出了门。
晚上回来时,安可璇和孟歧征的关系又打回了原形,孟歧征被赶回了原房间,倪雀和第一晚一样,继续和安可璇住一间。
五一的第四天,四人一同出游,安可璇和孟歧征虽闹着别扭,却没一次让四人游的场面变得尴尬。倪雀不禁感叹这两人的处世原则一绝。
第五天,上午睡到自然醒,吃了午饭后,四人前往机场,打道回府。
下了飞机,倪雀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发现有两个刘婶的未接来电。
倪雀趁着去上厕所的工夫,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雀丫头。”刘婶显见得在忙,喊了她之后,下一秒就和顾客说螺丝椒九块九一斤。
“刘婶,怎么了吗?我刚才在飞机上,没接到电话。”
刘婶说:“我还以为你上图书馆待着了呢。”
“没有,我和男朋友出去玩啦。”
“交男朋友了?”刘婶一惊,声音染上喜色。
“嗯哪。”
“真好呢,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打工和学习呢,谈谈恋爱挺好的,生活多点趣味。不过别像你柒柒姐,上个大学到现在,整天除了谈恋爱,别的她是一点没学着。”
“我知道的。”倪雀不好在卫生间耽误太久,问正事,“刘婶,你给我打电话,是倪保昌,还是孙国香,又出什么事了吗?”
“你看这一筐子算你十块钱行不?很便宜了,这得有一斤半了,不信啊,不信来,我给你称。”刘婶似乎把手机夹在了耳朵和肩膀间,一边把东西放秤上,一边回答倪雀:“丫头,是倪保昌,倪保昌他被橡胶厂开除了。”
“看,一斤四两,我没说错吧?”刘婶和那头的顾客说完,又继续对倪雀道:“他仗着自己是厂子里多年的老工人,隔三差五迟到早退都不是新鲜事了,现在更是偷奸耍滑。我也是听你刘叔说的,说他上班经常偷懒不说,还老干违反规定的事,这次被开,是因为有一批生产废料他敷衍了事没按规定处理,恰好赶上环保局的人突袭检查,查出来那附近的废水污染超标严重,厂子里罚了一大笔钱,差点直接被关停整改。”
说到这儿,刘婶又维系顾客去了:“您拿好,再送您一把葱,走好,下次再来哈!”
接着又继续:“这两年厂子里效益不好,老板罚了钱,转头就克扣工人的,有人气不过,把倪保昌举报了。抓着一个老油子这么大的把柄,老板自然没放过,顺理成章就把他开了。”
“你刘叔跟我说,倪保昌这段时间天天去厂子里闹呢。”刘婶忧心忡忡的口吻,“丫头,我是担心他厂子里捞不着好,又找不上工作,早晚坐吃山空,回头跑去北阑找你。年前那会儿他就一直在打听你,这半年也没少有意无意地跟人提你去外地上大学不管他和老太太的事。原本有个工作干着,还能绊绊他,他这失业了,真就难说了。”
倪雀听完,心里无声烧起一团火,无言片刻,她说:“我知道了,谢谢刘婶。”
“这有什么好谢的啊,我也帮不上你多大忙,只能给你提个醒。”
“您已经帮我很多了。”
刘婶叹口气,叮嘱:“雀丫头,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啊,也保护好自己,有事就打电话。”
烧在心里的那团火又渐渐减弱,倪雀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些许:“我会的,您和刘叔也都保重身体。”
“我俩身体壮实着呢。”
江既迟还在外面等着,倪雀不好久聊,只简单地和刘婶互相叮咛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出了卫生间,见江既迟正等着她,倪雀小跑过去,环顾一圈:“孟总和可璇姐呢?”
“他们先去取行李了。”
“别让他们久等我,我们也快点。”
倪雀快一步就想走,被江既迟拉住,倪雀回头:“怎么了?”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盯着她的脸,“发生什么事了?”
倪雀暗叫自己藏事的能力真是越来越退化了。
“上个厕所,能有什么事,”她说,“就是肚子有一点不舒服,不要紧,我们走吧。”
她来拉他的手,他任她拉着,两人朝着行李传送带的方向走去。
79|典礼
回到北阑后,倪雀要忙的事还挺多,六月份北阑自动化行业协会联合本地的几所高校组织了一个PLC技术比赛,倪雀回来就报了名,接着她要筹备比赛,要期末复习,要撰写简历和求职信,她打算等六月份长空科技招聘实习生的信息一公布,就第一时间投递履历。
江既迟也忙,他需要带着团队加大、加快对算法模型的训练,尽早地突破长空第一代脑机接口在信号处理和解码算法上的瓶颈。除了公司的事外,学校这边,他还要忙论文、准备答辩,医院那边,他得时不时去陪陪江耀诚。
五一从南城回来,一直到六月,两人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白日里各自得空时,会在线上给对方发发消息,但是彼此回复都很难及时;晚上的话,江既迟要是在公司忙到不晚,通常会回学校,赶在本科宿舍闭寝前,和倪雀来个半小时的校园游。这段日子,两人仅有的几次周末约会,也都是以在医院陪江耀诚为主。
六月中,倪雀给长空科技投了简历和求职信,之后便是被动地等结果。此期间,倪雀还通过了PLC的理论赛,顺利进入了决赛。
六月下旬,阑大的研究生毕业典礼在体育馆进行。
倪雀那天下午恰巧有一门专业课考试,考完后,取了书包,她和叶槐一同往体育馆赶去。
半道上书包里的手机嗡嗡振了起来,倪雀疾步中拿出来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对面响起一道温柔女声,对方自我介绍说是长空科技人事部,通知她她的履历筛选通过了,问她下周一是否有空过去面试。
今天周四,27号,下周一是7月1号,那天他们上午有最后一堂考试,之后就放假了。
倪雀心中隐隐激荡,她按捺住兴奋,答说:“我下周一上午有考试,请问下午过去可以吗?”
对方核实了下时间,说可以,给了她一个确切的报到时间,倪雀答应下来后,双方在客气中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倪雀刚要和叶槐分享,叶槐就问了:“长空那边的电话?”
“嗯呢,通知我下周一去面试。”
宿舍几个都知道倪雀月中给长空投简历的事,当时陈小禾还开玩笑说直接和江既迟招呼一声,这实习名额落她身上绝对板上钉钉,倪雀便告诉他们说她没有告诉江既迟。
三个姑娘虽然觉得和自家男朋友提这事没什么,但也能理解倪雀的做法。倪雀外表看着文文静静的,实则也有倔的一面,有些事就认一个理。好比给长空投简历这事,她只想凭自身能力说话,能力通关,就进,能力不行,就退一步,再找相对小点的公司实习就好了。告诉江既迟,江既迟给她走后门,她肯定不愿意,又或者江既迟知道了,也答应了不插手,但只要有他知情的这个前提存在,倪雀就觉得这件事很难绝对纯粹。还不如不说。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江既迟啊?”叶槐闻言问她,“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元旦那回,在度假别墅,长空不少中高层咱们不也见过了,里面肯定有认识你的。你投了简历,说不定长空内部就有知道你是江既迟熟人或者女朋友的人看到了,然后告诉了江既迟。”
听她这么说,倪雀也有点怀疑了:“应该不知道吧,知道了他应该会问我的。”
“连说两个应该,说明你也不是很确定。”
“……”
倪雀语塞片刻,刚要说什么,手机再次振动。
来电是刘婶。
倪雀的心咯登了一下。
她没急着接。
前面就是体育馆了,她对叶槐说:“你先进去吧,张鹤该等你等急了。我接个电话。”张鹤这次也在,是因为他作为本校杰出的本升硕的本科毕业生代表,被选拔作为往届优秀校友致辞环节献花仪式的执行者。
“江既迟就不急啊。”叶槐贫了一句,去拽她胳膊,“边走边接也成啊,里面场地大,吵也不影响你接电话,或者你戴个耳机,就更不影响了。再说了,今天的学生代表发言环节不是有江既迟吗,再慢该错过了。”
这倒是说到点上了,倪雀不想错过,心下一权衡,她按了下锁屏键,无视了来电,跟着叶槐进场。
按照原先江既迟给她发的流程表,她考完赶到体育馆的时间点,发言环节理应是刚进行过半,而江既迟是最后一个发言的,她完全赶得上。不成想,她一进到体育馆,只见远远的,几十级台阶下方的大红色背景板前,江既迟穿着深蓝色的学位服,正拿着话筒,说下最后一句:“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祝愿在座的各位同窗,前程似锦,梦想成真。”
说完,他浅浅一鞠躬,掌声雷动中,他走下台,抬起的视线刚在场内巡过半圈,就有人走近和他攀谈,他被动而娴熟地进入社交模式。
“这就讲完了?”叶槐点着头表示,“看来前面的领导们今天发挥很收敛。”
台上,主持人宣布接下来进入到拨穗和颁发毕业证书环节。
叶槐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往东边方向去:“雀雀,我去找我们家张鹤了,咱们回见。”
体育馆很大,但场地依旧有限,除硕士毕业生外,其他年级的学生一般不得进入现场。倪雀和叶槐能进来,是因为各占了一个江既迟和张鹤的亲友名额。
张鹤和江既迟同属一个导师,原本座位该排一块儿,但江既迟今天要发言,再加上他成功创业者身份的加持,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场地正中的前排,和校领导们毗邻。
“好,回见。”倪雀应完叶槐,本来是要顺着面前的台阶往下去找江既迟,但他眼下被一拨人围着,倪雀一不好打扰他,二也不知道他的座位具体在哪,以及旁边有没有给自己留位,她干脆直接找了个就近的空位,坐了下来。
刚坐下,刘婶的电话又进来了。
倪雀戴上耳机,接通。
“丫头。”
倪雀一听,就察觉到刘婶这语气和之前不一样,她预感不太好:“刘婶。”
比起之前单纯的忧虑,刘婶这通电话,显然多了几分急迫。
“丫头啊,不凑巧,这不好的消息又赶上你期末这会儿了。”
倪雀已有心理准备:“您说。”
“你最近真得留意着点周围了,别撞上倪保昌。”刘婶把提醒前置后,开始说前情,“我昨天才知道,倪保昌赖厂里,真给他赖到赔偿了。橡胶厂按照他的要求给他赔了n+1,我家那口子也是听别人传的,说倪保昌手上攥着厂里一些违法勾当的把柄,他威胁厂里不赔偿就举报,厂里为了息事宁人,咽着这口气赔了钱。”
倪雀问:“厂里不怕他后续钱花完了再拿着把柄要钱吗?”
“这我也问你刘叔了。厂里自然不会这么冤种,倪保昌威胁拿钱的事,全程有记录,他要真举报了,厂里也能把他勒索这事抖出来,到时候厂里有人脉有背景还能周旋周旋,他只能牢底坐穿,他自己也知道这里边的情况,有一没有二。”
听到这儿,倪雀已经明白,后续倪保昌如果找不到工作,或者他干脆不想找工作了,他生存的压力,将会全部转嫁到自己这边。
“他拿到赔偿后呢?他现在在干什么?”想到刘婶说的让她最近要留意周围,倪雀已经猜到了刘婶这通电话最核心的报信内容,“他已经来北阑了吗?”
“是不是去北阑了我不清楚,”刘婶说,“我昨天知道消息后就去他家看了眼,就老太太在,我问了嘴倪保昌哪儿去了,老太太不愿搭理我。今早,还有刚才我又去了,总算从老太太嘴里撬着点话,说倪保昌给了她两千块钱,让她接下来自己生活一段时间,他要去外地一阵。去哪儿没说,丫头,他这一下拿了好几万,出去潇洒一段日子也不是没可能,不一定是去了北阑。但你还是要留心。”
刘婶有一句话没说,但她们都心知肚明,那就是,倪保昌不管现在去没去北阑,最终都一定会去北阑。
当年他差点毁了倪雀,而倪雀也让他的算盘彻底落了空。这对父女俩,一个恨不得把女儿当血包来吸血,一个只想像甩蛆虫一样摆脱掉那令人恶心的父亲。
电话说到最后,依旧是刘婶在叮咛关怀,倪雀驯良乖顺地表示知道了。
挂了电话,倪雀摘下耳机,被降噪隔开的人声,一点点涌回她的耳朵里。
她去看江既迟。
他站在舞台到前方观众席中间偏侧的位置,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跟他站一块儿,正和他说话。他脸上一副笑模样,看起来像在进行一场足够愉悦的聊天。
再往前,红艳艳的巨大背景板前,以班级为单位,不断有穿着学位服、戴着学位帽的学子们列队上台,被领导们逐一授以拨穗礼,颁发毕业证书。
不知道江既迟什么时候上台受礼,倪雀正这么想着,江既迟面前的那两人转身回了观众席,他们结束了攀谈。
倪雀看到江既迟没回座位,而是抬眼,视线率先投向了叶槐、张鹤坐着的方向,估计他以为,倪雀到了之后,找不到他,或者看到了他也不好意思过去,会先去叶槐那边坐等。
没想到,视线扑了个空。
江既迟的目光再次巡视全场,在他将要看向自己的方位时,倪雀也说不清自己那一刻是怎么想的,她心口闪过一丝细微又尖锐的痛感,像是被尖尖的小刀划过,这痛感令她不自控地低下了头。
80|隐瞒
倪雀再抬头时,江既迟已经在观众席的座位上坐着了,远远地,倪雀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他的旁边确实有个空位,应该是给她留着的。
同一时间,她的手机振了一下,进来一条江既迟的信息:【到了么】
倪雀知道如果她不立刻回消息的话,江既迟的电话马上就会打过来,她要是再不接电话,他肯定就要起身过去找叶槐问情况了。倪雀于是敲字回复:【到啦,不过我在上面看就好了,和你坐一起,社交压力好大】
她还发了个紧张的表情包,两只肉嘟嘟的小手绞在一起。
倪雀不是个刻意追求社交的人,但她也不排斥社交,更不害怕社交,江既迟自然清楚这点,不过她这话说得可爱,他便没戳穿,也没问缘由,只回过来一条:【你就在我旁边坐着就行,不想和谁说话就不说】
与人交际方面,江既迟是个十分面面俱到的人,他这话说的,给了倪雀十足的在他那儿任性的权利。
这本来也是倪雀找的借口,就算不是借口,她也不可能在这方面任性,她回:【你应该快要上台受礼了吧,我不过去啦,在这看也是一样的,我眼神可好啦】
从倪雀的角度来看,江既迟并没有动,还维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但过了少说有半分钟,她才等到江既迟的回复:【你坐哪儿,领完证书我去找你】
倪雀默了会儿,望望四周,低头回:【B区倒数第二排从东边数第2个】
发完消息她就抬头,去看江既迟。
而他一接收到她的消息,扭头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目光相触的那刻,倪雀感觉到他原本微绷的神色松缓开,整个人一下子柔和了。
江既迟在阑大本就是个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他这番扭头找人的动静,实则引来不少探寻的视线逡巡于倪雀周遭,倪雀尽可能地无视,本想挥手回应,最终只是冲他弯眼笑笑,他亦弯了弯唇。
终于轮到江既迟他们专业的人上台受礼。
由于毕业生众多,总体费时长,这个环节单人过得很快。倪雀坐在高高的看台上,看着江既迟和校长握手,然后他微微低头,校长伸手,将他学位帽上的帽穗从右边拨到左边。
校长将证书递给他,和他说话,他接过,笑着回了句什么,深蓝色的流苏微微晃漾,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跃动的影子。
从台上下来,江既迟奔着倪雀这头就过来了。他有意迈大步子提高步速,这一路依旧没少陷入被动社交。应付完,总算落座倪雀身侧。那些对于江既迟方才扭头找人视线落脚点没个准儿的人,这会儿总算瞅见了目标人物。
自然偏棕的长发,一半披散,一半扎了个花苞丸子,额前是三七分的刘海,脸蛋瓷白,五官清丽秀气,是张让人一眼便觉赏心悦目的淡颜脸。水粉色小飞袖吊带,高腰水洗牛仔裤,一双小白鞋踩在脚下,即便是坐着,也看得出女孩身材姣好窈窕。单瞧外在,和江既迟坐在一块儿,倒也相配。
“考得怎么样?”江既迟对四下投来的视线视若无睹,问倪雀。
倪雀说:“应该还可以。”
以她的谦虚劲,这么说,就是考得很好了,起码是个正常发挥。江既迟笑笑,从裤兜里摸了颗糖,摊在掌心。
倪雀眼睛一亮:“哪来的?”
“开场时有校友撒了几把糖,我抓到一颗。”
“给我吗?”
“我还能给别人?”
倪雀笑眯眯地从他掌心抓过糖,撕了糖衣,放进嘴里,甜甜的西瓜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方才因接电话而产生的糟糕情绪顿时没了大半,她问:“前面流程怎么跑这么快呀,我都没听到你全部的发言。”
“今天没有长篇大论的领导,都挺言简意赅的,还有个校友突然身体不太舒服,就没发言,到我这儿就比预期快了不少。怎么,没听全乎遗憾啊?”
倪雀诚实点头:“嗯。”
“不遗憾,”他抬手,顺顺她后脑勺,“那些话讲给所有人听的,谁都能听,谁都能接收,就没什么特别。”他微顿,翻了个旧账,“怎么不觉得你喝醉酒断片不记得我捏金句这事遗憾呢?”
今时不同往日,此刻自己已经是他女朋友,女朋友讨一句甜言蜜语,很正常的吧。倪雀一副乖模样,歪头问:“那我觉得遗憾你能告诉我你那天捏了个什么金句吗?”
本就乖的人,还扮乖,这娇真给她撒到点上了。
江既迟摸摸鼻子,清了下嗓,撇开眼:“不好意思了,错过那村没那店了。”
哼哼。
嘴巴里的糖跟着舌尖打了个转,倪雀左颊被口中那颗硬糖顶得鼓起一个圆不楞登的小包。
江既迟伸手指,一戳:“真可爱。”
后续还有文艺表演、闭幕、自由交流等环节,闭幕结束后,赶在下一波被动社交将自己淹没之前,江既迟逮着空隙带着倪雀溜出了体育馆。
随后他的同门还有导师,以及另一个导师和其带领的学生也出来了,十来人会上师,要赴今晚约好的局。
江既迟本想带上倪雀一起,倪雀以明天还有考试今晚要看书为由推了,叶槐倒是挺想凑这个热闹,但她复习不给力,今晚还得靠临时抱佛脚再巩固一下。
俩女生就一道去食堂了。
路上,叶槐问倪雀:“雀雀,你怎么也不去呢?你不像我和小禾,你平时课上课下就没少学,以你的水平,就算不复习,拿高分也不在话下。”
倪雀说:“考前一晚看看书心里更有底嘛。”
叶槐恨恨地摇她肩:“你不差这一晚呐,你可真是卷死了。”
*
周末江既迟连加了两天的班,周一还是到点就出现在了公司。
上午和技术一部的人碰了个会,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安可璇的助理小甄在外敲门喊了声“江总”。
“进。”
小甄推门走了进来:“江总,人事那边初筛下来三十多份暑期实习生的简历,安总让我过来问问您,技术部这边计划收纳几名实习生,又是否能接受实习生跨部门的工作安排。”
小甄一说这个,江既迟骤然想起来。
还是去年年底,他和倪雀提过长空招暑期实习生的事,当时他还让倪雀今年六月份给他简历来着。
五月从南城回来后,这两个月一直太忙了,这事被他完全抛之脑后。他光顾着推进脑机接口在算法上的升级,推掉了很多无关会议,这才导致招实习生这事,履历都初筛完了,他这才知道消息。
不过五月底那会儿,他倒是有问过倪雀什么时候放暑假,倪雀说七月多,后续被别的事聊岔开了,他也就没问到她暑期有什么安排。过后他还想,离七月还有段时间,时候近了再说。
“今天几号?”江既迟抬头,问小甄。
“江总,今天7月1号了。”
指尖夹着的一支笔一顿,下一秒敲在自己额侧,江既迟懊恼一瞬,问:“现在投简历还来得及么?”
实则上周三简历投递就截止了,不过人事倒是没有关闭接收简历的企业邮箱,后头再投进来的简历,人事那边也有如常在看,觉得合适的也留下了。
所以江总这边要塞新简历,自然是没问题的。
“来得及来得及。”小甄把人事有在看超时简历的事说了。
只是,这么个时间点,又是从江总这边加的塞,履历优秀面试合格倒也罢了,万一差强人意,人事那边该要还是不要呢。不过江总这人,做人做事上一贯磊落,估计也是让按照流程来。小甄心里正盘算着这些呢,江既迟说:“那就行,回头我这边再邮份简历给人事。”
接着他又道:“一部的脑机接口项目涉及诸多保密,实习生就不要了,二部和三部可以各安排一个。跨部门合作能接受,实习生多了解一些公司各部门的流程机制,可以辅助老员工,自己也能多学东西。”
“好的江总,那我就去回复人事了。”小甄说完就要退下,走到门口,刚拉开门,江既迟似乎刚从某种沉吟中回过神来:“小甄等一下。”
小甄停下,转过身:“怎么了江总?”
“你这儿有目前筛留下来的三十多份简历的名单么?”江既迟问。
“这个没有,您需要的话,我找程主管要一份。”
“行,你拿一份过来吧,或者直接让他给我发个电子版也行。”
江既迟主管长空的技术部,比之安可璇和孟歧征,应酬少,杂事也少,尤其是项目到关键阶段,忙得不可开交时,他在经营管理方面,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甩手掌柜。这也是他一直没招助理的原因,一些技术外的事,像今天小甄找过来的这种,都是公司随机给他摇孟歧征和安可璇的助理来处理,要是是技术内的事,那整个技术部,三个分部,都是他能用得着的人。助理这块,对他来说,也就不是必须了。
小甄应了“好的”,人就出去了。
五分钟后,一份邮件传送到了江既迟个人的企业邮箱。
江既迟给程主管回了个“已收,多谢”后,就打开了邮件附件。
三十多个人的名单,根本不费眼力,一眼锁定一个熟悉的名字,甚至要不了一秒钟。
江既迟在看到倪雀名字的那一瞬间,有种意料之内、情理之外的感觉。
意料之内是因为,就在他想起长空暑期要招实习生这事,并想着等倪雀今天上午考完最后一门后打个电话给她让她准备份简历时,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倪雀一向是个计划通行动派,自己去年跟她提过这事,没准她早就记在了心上,已经投过简历了也说不定。所以他才让小甄找程主管给他要份名单。
情理之外则是,在自己看到名单上的名字,证实她确实给长空投了简历后,他才恍然得知,自己作为她的男朋友,在这之前竟是一点也不知情。
江既迟捏了捏额角,忽觉几分头疼。
他直接给程主管打了个电话。
他大概能猜到倪雀瞒着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所以他没有直截了当地点出倪雀的名字。
而是先拐了个弯:“这份名单里有十几个阑大的,这些人面试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江既迟硕士是从阑大出来的,他这么问,程主管只当他是关照校友,说:“阑大的学生,都安排在周一周二这两天面试。”
江既迟随意点了几个名字,倪雀的名字混在其中,倒也并不显得有什么特殊,对此,程主任回答:“啊,倪雀这个,安排在今天下午三点半,也在三号会议室。”
程主任说完,江既迟说了句“知道了”和“辛苦了”,就要挂电话,程主任快声问:“对了江总,小甄跟我说,您这边还有份简历要转递给我们,大概什么时候给到呢?”
江既迟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