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1 / 2)

哑雀 岿白 18731 字 1个月前

81|竖盾

说是面试,实则现场还有一份笔试题要答。倪雀到了之后,就在会议室里专注着答题。

江既迟隔着一面玻璃墙,站在外面看了她一会儿,她全程太过沉浸,并未察觉。

后来她面试完,走出会议室,江既迟估摸着时间,打算下来“偶遇”,都看到倪雀的身影了,他又忽然顿住脚步。

这会儿他走过去,可能令她的隐瞒功亏一篑。

现在面试结果还没出,他在这档口“偶遇”她,回头她通过了面试,难保她不会多想这里头是不是有他的介入。

他插兜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在人事专员的带领下,去往电梯间。

办公室里,江既迟立于窗前,看着倪雀出了大厦,走往地铁站的方向。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接着他便看到倪雀从小挎包里摸出手机,手指滑过屏幕后,放到耳边。

“喂,江老师。”她先开口。

“在干什么?”

“啊?”不论是身影,还是语气,她都明显地顿了一下,“我……在宿舍啊。”

她渐渐走远,江既迟仍看着:“晚上一起吃饭吧。”

许是因为撒谎,她接话接得并不利落。

江既迟又道:“今天不都考完了,还有别的事?”

倪雀这才说:“晚上和室友约好了聚餐。”

“那明天中午留给我吧。”

“你明天不上班吗?”

“跟你出来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好的。”

*

倪雀出地铁时,夕阳正褪下最后一层薄纱,将暗未暗的天幕上,嵌着一轮弯弯的月牙。落山的太阳和冒头的月亮打了个匆忙的照面,须臾过后,交接完成,轮休的歇去了,当值的就位了。

倪雀出了地铁口,往阑大西门走去。

阑大并非一所完全对外开放的高校,非本校学生、老师和校内工作人员,不能随意进入校园。外来人口想要进校参观,采取的也是预约制。

除开寒暑假,每周一的校园,都是不对外开放的。所以起码今天,学校内她不至于担心,但从地铁口到阑大西门这几百米的路,她却不太敢掉以轻心。

这种微绷的状态,在她看到西门马路对面徘徊的人影时,绷紧到了极致。

来了。

他果然还是来了。

倪雀捏在挎包背带上的手指不由得攥紧。

隔着还算远的距离,倪保昌根本不可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但倪雀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转身快速地折去了与这条马路交错的另一条街道。

她本想直接走掉,但她也想观望一下,倪保昌一直等不到她,这期间会做什么。

阑大有好些个门,他这回只在西门这等着,或许不纯纯是想堵她,重点而是打探。

打探阑大有没有个叫倪雀的姑娘,这姑娘读的什么专业,宿舍在哪个方位。

西门这边有个美食城,是阑大几个门中学生流量最大的。倪保昌在阑大外头绕上一圈,就能掌握这个信息,然后便会理所当然地把此处定为他打探消息的据点。

等他消息到手,只要坐等线上预约成功,回头他便能精准地守株待兔。

倪雀就这么站在街道拐角,一个弧形花坛侧方,盯了倪保昌十来分钟。

这十来分钟里,倪雀看到他拦了好几个人,男生女生都有,装得一副老实人模样,搭话问事。

有人漠然摇头,有人警惕招架,有人好心应答。

倪保昌唯唯诺诺,合掌道谢。

倪雀冷眼看着,内心只觉恶心得想吐。

倪雀绕至北门进了校,又从校内走去了美食城,和室友们会上师。

今天看到倪保昌的事,实实在在地影响了她的心情。

她的不在状态,和室友们刚考完已然开启假期生活此刻心飞扬的兴奋状态,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

翟梦问她:“雀,你怎么了,下午面试没发挥好?”

倪雀摇头,强撑起几分精神,融入她们:“我没事。”

她不想提任何和家里有关的事,便顺着面试这个话题往下了:“发挥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之前我也没有过这种面试经验。从感觉来说的话,应该算正常吧。”

“要是面试过了的话,你会告诉江学长吧?”她们这顿聚餐约的串串香,陈小禾从铁签上咬下一块魔芋爽,一嘴红油地问她。

“嗯,”倪雀用筷子从铁签上顺下来一片年糕,说,“过了就告诉他。”

她进一步说:“我目前的简历在技术上的优势相对明显,这次面试,不论是答题,还是和hr交流,题目和话题,都更侧重软硬件的源头开发。江既迟他在长空主要负责的就是技术部的管理工作,如果我能通过,他就是我的顶顶顶头上司了。他肯定是会知道的。”

“如果不是他肯定会知道,你是不是都不会想要告诉他?”叶槐问了一句。

倪雀被问得愣了片刻,说:“毕竟是长空嘛,我觉得我们公私分明一点比较好。如果是去别的公司,投简历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

翟梦坐在倪雀左边,她在倪雀的肩上搭了一下,说:“雀,你在很多事情上追求纯粹,也怕麻烦人,和关系一般的人你秉持这种原则倒没什么,但在亲密关系里,这种做法有时候在对方看来,和割席分坐没差,会把对方推远了。如果你很喜欢江既迟,这里头的度,你得把握好。”

倪雀消化着这番话,点了点头,但这头她点得有些心虚,因为她始终觉得,有些事,江既迟就不该知道,不要知道。如果她头顶的那片天,注定一半晴一半阴,那她希望,他始终都站在有阳光的那一半里,至于另一半,就留给她来抵御潮湿和肮脏。

而那本来也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阴天。

第二天上午,倪雀给导员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个诉求需要上达给学校的行政处。

导员这会儿其实也放假了,但对于留校学生的情况,导员是不能等闲视之的。而倪雀也不好绕过她直接找上行政处,那样会显得她这个学生做事冒进没个章程。

所以倪雀只得和导员明说自己的诉求。

导员这几日去了外地,不方便赶回来帮她交涉,只能在线上沟通处理。挂了电话,十分钟后,导员回拨过来,让她直接去行政办公室找一个姓杜的老师。

大一大三的期末考都结束了,大二的还有两天,所以学校还没算正式放暑假,行政办公室里,有好几个老师在值班。

导员说的那个姓杜的老师,是专门负责处理游客进高校参观预约事宜的,倪雀过去后,那个杜老师说王老师,也就是倪雀的导员已经跟他说过情况了,他给了倪雀一张表,让她把禁止入校人员的具体信息填一下,如性别、姓名、身份证号等,还要求她把禁止该人员入校的原因写明,叙述上要尽可能的详尽。

倪雀刚才和导员已经讲过一遍缘由,但她没讲什么细节,只说自己有个品行恶劣的老家亲戚来了北阑,纠缠自己想借钱,还扬言要找到她学校来,而她不想在校内引起争端,所以希望学校能在出于维护校园安全和平的考量上,禁止该人员入校。

倪雀填完表后,那杜老师拿过表扫了一眼,说这两天就能处理了,他们首先会进行后台筛查,因为未来八天的预约名额已经满了。如果被禁人员早就已经预约成功了在未来八天内某一天进校,他们只能手动操作,将其成功转失败,作废对方的预约。如果对方还没预约上,那直到今年自然年结束,对方都无法再顺利预约。

倪雀表示知道了,道完谢,回到宿舍。

大半个上午过去,三个室友走了俩,只剩叶槐。

叶槐是下午走,张鹤会来帮她拎行李。

张鹤这个假期不回老家,留在北阑跟着导师做项目。学校住着不方便,他就直接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叶槐暂时也不回,打算跟张鹤待在北阑,把前段时间刚报名的驾照给考了。

中午倪雀出门前,叶槐拉着她聊了会儿天。

“等你约完会回来,这宿舍可就空了,就剩你一个人了。”叶槐说。

倪雀觉得还好:“寒假也是我一个人啊,放心吧,一群人有一群人的狂欢,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潇洒啊。”

“你明明可以有两个人的温存,”叶槐还是不太明白似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家,但我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申请留校住宿。你都和江既迟在一起了,就算你觉得还早,暂时还不想和他同居,但我不信他还没个房子给你住。”

这个问题,之前宿舍几个谈及暑期规划时,有聊到过,倪雀以一句“还不想这么早住一块”敷衍着应付过去了。

“不想这么早住一块”背后的理由可能有很多种:也许是单纯觉得交往时间短,太快进阶到这一步实在不好意思;也许是同居意味着双方在生活上要开始更深层次更多层面的磨合,而磨合避免不了消磨,比不及一人肆意,不如暂且维持着产生美的距离;也许是住在对方的房子里,侵占一半对方的领地,受之不安;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个话题当时她们并没有深入往下,大概她们也是觉得,倪雀才大一,还小,不想和男友同居也无可厚非。

而叶槐是比较依赖张鹤的,恋爱谈了这么多年,那种和对像不分彼此的观念早已成为她爱情观的一部分,所以她对倪雀的行为就相对感到费解一些。

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些各种各样的原因,其实都不对。真正让倪雀决定申请留校住宿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倪保昌。

那是悬在她头顶的剑,是附在她骨头上的蛆,是哽在她喉间的刺。

倪保昌一日离得她近,这剑、这蛆、这刺,一日便搅和着她安宁的内心。

她不想让倪保昌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以任何形式误闯进江既迟的世界里。

所以她要在江既迟和倪保昌之间竖起一块盾,不让他们彼此看见,哪怕这块盾,也挡住了一半江既迟望向她时,她的身影。

82|餐厅

倪雀自然是没有和叶槐说真正的原因,她讲的还是那套听来也算合理的说法。

江既迟以前就帮了她那么多,现在她成了他女朋友,照说她完全可以理所当然地、堂而皇之地享受他为自己提供的便利,但她好像还是做不到毫无负担地坦然受之。

除了那面她竖起的盾,他们之间,还有一座因为他曾经一次次施以援手,而经由她的内心,一步步高筑起来的债台。

哪怕他们已经在一起,成为了情侣,可因着过去的惯性,他每一次对她好,那债台,依然在往上垒砌。

倪雀推也推不翻,封顶也封不了。

这是她的难题,目前来看,解起来比专业课的那些考试还要难。

倪雀说完,叶槐耸着肩叹了口气:“好吧,我还是不太懂,但恋爱是你自己谈的,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反正我谈恋爱就是,全凭自己心意,也不分什么我的他的,在我看来,我的是我的,他的也是我的。”

倪雀思索着叶槐的话,刚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响了。

江既迟打来的。

她接起。

江既迟说他到楼下了——他已经不是阑大在读生,不过临毕业那会儿,他特地办了张电子校友卡,这样之后也能和以往一样,自由进出校园。

挂了电话,倪雀本来还想接上叶槐刚才的话,但她刚动了动唇,还没启口,叶槐就推推她胳膊:“去吧去吧,别让你们家江老师久等。”

倪雀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潜意识里觉得,那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被叶槐一打断,索性作罢。

她拿上包包,斜跨在身上,和叶槐说了“再见”就要走,到门口时被叶槐叫住。

她转过身。

叶槐说:“假期里面你要是有事,随时联系我,反正我都在北阑。我和张鹤要是吵架了,我就回来投奔你。”

倪雀笑:“怎么能算投奔,宿舍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想回来随时回来啊,巴不得你来陪我。”

“经常陪你可不行,”叶槐双手环肩,齁老甜道,“我喜欢被男朋友抱着睡。”

“……”

倪雀接下这猝不及防喂到嘴边的一口狗粮,随即推门离去,奔向自己的狗粮合作制造商。

快正午的光景,太阳高空挂,四下望去,骄阳刺目。

空气泛着滚烫,夏蝉在枝丫间嘶鸣。江既迟长身玉立于一片树影之下,T恤衬衣牛仔裤,那清爽干净的模样,仿佛令这炎炎夏日都降去一丝暑气。

倪雀原本还步速寻常地走着,见到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下了宿舍楼前的台阶。

听到动静,江既迟收了手机,抄兜朝她侧过身来。

到他跟前了,倪雀矜持地站定。

江既迟低眸看着她,张开手臂。

倪雀她们学院昨天上午考完,下午晚上就走了一大批人,加上这会儿太阳毒辣,宿舍楼下很清寂,只偶尔有人途经。

这般环境,令人更觉自在。倪雀伸手,抱住他的腰。

江既迟手环住她的背,低问:“想不想我?”除开昨天在长空,他单方面见她的那一面,自上周四毕业典礼之后,他们已经四天没见了。

倪雀点头,脑袋上下蹭着他胸口:“想。”

江既迟弯唇,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江既迟的车停在不远处,两人上了车,车子发动,倪雀问:“我们去哪儿吃啊?”

“冯子业给我推荐过一家不错的中餐厅,带你去尝尝。”

餐厅果然不错,开在郊外,掩在一片盎然的绿意里。

跨过门槛,一面绘着山水图的影壁静立在前,那山水之间,几只翠鸟盘桓于低空,其中一只足尖轻点在水面。

倪雀赞叹:“这影壁真漂亮。”

江既迟目光掠过画上的鸟:“确实不错。”

绕过影壁,走过小桥流水、假山竹林,一扇雕花木门的上方,一块写着“云雀厅”仨字的牌匾映入倪雀眼帘。

倪雀讶然一笑:“这真的是冯老师推荐的啊?”

“是啊,”江既迟微一扬眉,“我之前来过一次,走的时候才看见这间,当时看着这名,就觉得合眼缘。”

倪雀抿嘴压笑:“我现在看到一个东西,也会觉得合眼缘。”

“什么?”

“鸡翅。”

江既迟眯眼,声调微扬:“嗯?”

倪雀看他这模样,笑已然压不住:“看来你已经get到啦。”

江既迟伸手掐她的脸:“鸟翅膀硬了啊,说话这么放肆了。”

倪雀下意识反驳:“没有你鸡翅膀硬。”

江既迟“嗯?”了声:“我哪儿硬?”

青天白日的,倪雀接不住这夜间话题,立马软声:“我错啦,再不乱说话啦。”

江既迟给她额头来了个爆栗。

前面,带路的服务生推开云雀厅的雕花木门,微笑着侧身:“两位请进。”

“谢谢。”倪雀说着,抬脚便迈了进去。

才迈进一只脚,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一声:“倪雀?”

“……”

倪雀一下便认出来这个声音。

她转过身。

果然。

“林老师。”倪雀乖觉地叫人,看到林杳旁边站着的冯子业,又喊,“冯老师。”

林杳眼里满是诧异,她直看着倪雀和江既迟牵在一起的手,慢慢抬起头,脑子像是没转过弯似的:“你们?”

紧接着,她发现向来容易一惊一乍的冯子业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扭头看他:“你早知道了?”

冯子业心里那叫一个懊恼,他也是因这突然的偶遇愣了一瞬,结果就错过了最佳表演时间。

早在确定江既迟和倪雀在一起时,冯子业就想着,哪天林杳知道了,他一定要装作不知情。到底是猝不及防了些。

不过,倒也不是没一点挽回的余地,冯子业当即手一指,将危机转嫁给了江既迟:“老婆,不怪我,江既迟威胁我的,是他不让我说。”

兄弟之间这点忙还是能帮衬的,江既迟牵着倪雀,朝他们走近,对林杳说:“我和倪雀在一起还没多久,冯子业我也没告诉,是他自己猜出来的。我和倪雀本来打算哪天有空了请你俩吃个饭,当面告知你们。这段时间太忙了,还没顾得上。”

江既迟说这番话的时候,倪雀有些心虚。早在一个多月前,江既迟就提议过要不要请冯子业和林杳吃饭说下他俩谈恋爱的事,倪雀念及多年以前,省师大十一名实习老师离开青螺镇那天,自己和林杳吐露过暗恋心事,她怕林杳对号入座,猜出来她当年的暗恋对象是江既迟,而这又是她自始至终都讳莫如深的秘密,所以她才有些逃避地搁置着,一直都不好意思和林杳主动袒露。

“林老师,对不起啊,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江既迟说完,倪雀愧疚地接道。

林杳惯来是个看事通透的,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想,是因为,江既迟作为他们的同龄人,又是冯子业的朋友,再结合当年他们认识的时机,她很自然地,会把江既迟和倪雀的关系,等同于她和冯子业跟倪雀的关系。而这是一种很难让人浮想联翩的关系,她想不到也很正常。现在知道了,一些事便在脑子里有了愈发清明的指向。

比如她被求婚那天,江既迟带走醉酒的倪雀,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妙而古怪。

比如他们四个一块吃饭时,倪雀那若有似无的拘谨。

比如除夕那会儿江既迟生病,冯子业一个电话,倪雀就毫不犹豫地前往照顾。

又比如,很早之前的一个夏日,小镇中学那简陋的实习生宿舍里,少女微红了眼眶,小声而委屈地说“我也有喜欢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林杳自来是把倪雀当自个儿最喜欢的学生关照宠爱着的,今天突然撞破她和江既迟的恋爱,除了错愕震惊,倒也没有生气、不满之类的情绪。

这哪儿犯得着啊。

她摸摸倪雀的头:“怎么还对不起上了,又没谁规定你谈个恋爱还得跟我报备不是?”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们几个互相认识,关系也都算得上不错,其中两个谈上了,却没有共享这一消息,被瞒着的人,多少会有几分被排在外的低落的吧。

“不告诉别人没关系,”倪雀还是心有歉意,微垂着头,“但不应该不告诉你。”

“我当年和冯子业谈恋爱,不也没第一时间告诉你。”

“那不一样。”

“真没关系,”林杳说着,凑近倪雀耳朵,用只有她俩能听清的声音,说完后半句,“我知道原因。”

倪雀眼皮一动,一下就明白了林杳这话的意思。

她费力封缄的十六岁那年的秘密,从此又多了一个知情人。

冯子业瞧她俩小眼神小动作的,问:“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林杳拍了他胳膊一下:“要你管!他俩不跟我说我理解,你对着我也能瞒!”

冯子业叫冤:“我说了我是受江既迟胁迫啊,他说我八婆,那我不得证明一下自己嘴严。”

“你不告诉我是对的,但你瞒我是错误的。”

冯子业思维系统瞬间宕机了:“老婆你在说什么?”

“字面意思。自己想。”

“……”

83|护短

两对小情侣最后拼包间了,都进了云雀厅。

云雀厅是个中包,能坐十几个人,有低消。

冯子业一进去,见里头大得惊人,霍一声:“你俩约会不订二人小包,订这么大个中包干什么?钱多有烧啊?”

倪雀也没想到这个厅这么大,除了吃饭的桌椅,入目是各种新中式的家居,墙上是手绘的《写生珍禽图》的壁画,屏风上印着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头顶吊着的宫灯照出来的光线暖黄而不暗,案几上的倒流香烟雾潺潺,散发着温醇的木质香气。

林杳还算心细,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答案:“冲着这包间的名字来的吧。”

冯子业刚才没注意看包间名:“叫什么来着?”

“云雀厅。”

冯子业一听就了然了,叹道:“江既迟,你天生恋爱圣体吧?冲着个名字就来吃一个包间。”

四个人围桌落座,菜之前电话预订时就点好了,服务员这会儿已经开始上菜。

江既迟用热毛巾擦着手,反问:“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浪漫死了,”冯子业学以致用,对林杳说:“老婆,以后带有林子的餐厅,我也都带你去吃好不好?”

林杳拿着茶壶挨个给倒茶水:“你得了吧,人家这种小众浪漫,你也要学。”

“不能学么?”冯子业反问完,又扭头问江既迟:“我给交个专利费?”

江既迟:“可以啊,按件计费,你俩小树林约一次,给我打一次钱。”

冯子业转着桌上转盘的手多使了一分劲:“黑死你算了。”

林杳给自己和冯子业倒完了水,走到了倪雀边上,倪雀起身,想接过林杳的水壶自己来,被林杳摁着肩膀复又坐下。

水斟满,倪雀端起茶杯抿了抿,是滋味甘醇的红茶,带着点桂圆干的香味。倪雀喝了一口,接上冯子业的话:“冯老师,你和林老师,也有你俩专属的浪漫啊。”

这话听着悦耳,冯子业挑眉:“比如?”

倪雀说:“你经常画林老师,这就很浪漫。上次求婚现场,挂出来的那些手绘稿,那么多张你画的林老师,我看得可感动。”

冯子业尾巴顿时翘老高:“那是,那可都是我对你林老师爱的结晶。”

林杳恰好给江既迟倒完水回来,经过冯子业后头,踢了他椅子腿一脚:“不得瑟会死。”

冯子业从善如流接道:“老婆你踢这么轻,你也太爱我了。”

倪雀噗呲笑出声。

林杳对倪雀说:“他欠。”

说完,她瞥了眼江既迟,目光落回倪雀身上,冲倪雀眨了下眼:“消息我知道得晚了,故事该讲讲吧,你俩怎么暗度陈仓的?”

暗度陈仓这个词给倪雀闹了个脸微热,她看了眼江既迟,说:“也没有暗度陈仓,就,一来二去的,交集多了,自然而然……”

“自然而然么?”江既迟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插进话来,“我怎么觉着我追得还挺辛苦的?”

……啊?

辛苦?

倪雀看向江既迟。

他亦低眸看她:“我表白后吊了我半个月呢不是?”

他俩挨得近,胳膊贴胳膊的,倪雀甚至能从他眼睛里看见自己。

那双眼睛里,除了自己,还浮着浅浅笑意。

倪雀弱弱反驳:“哪有吊着你?”

“没吊你让我追半个月?”

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倪雀心里腹诽,又莫名有些甜滋滋的。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始终介意自己当年先一步的喜欢。哪怕现在他们在一起,是江既迟先表的白,他也追了她,她依然会有感到不真实的时候。

好像,他的喜欢,只是来源于对她喜欢他的回应,而并非起始于他主观能动的爱意。

这种感受很奇怪,像泛起薄雾的清晨,找不出周期,只时不时地感到薄雾笼在周身。

而江既迟的话,恰似拨雾。

他说是他追的她。

他闭口不提她当年莽撞的爱恋。

他给足了她里子面子。

他让她觉得,他是真的喜欢她,而不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才喜欢她。

倪雀脸红扑扑的,因着江既迟的话,还真反省了两秒,想说“半个月真的很久么”,冯子业话比她快,冲江既迟做作道:“追了半个月,好久哦,真委屈你了呢。”

他yuě了声:“江既迟,你就秀吧你。”

倪雀乐到了,想笑,瞄江既迟,江既迟恰巧看她,两人目光撞上,他眉梢微扬:“半个月,久么?”

倪雀肯定是要和他统一战线的,于是点头:“久。”

冯子业刚剥了颗开心果扔嘴里,闻言差点给自己噎到,等嘴里的东西顺利咽下,他扭头对林杳说:“老婆,他们这个秀恩爱水准,咱得看齐吧,咱得学吧?”

这会儿服务员菜上了大半了,林杳夹了块茶糕吃着:“怎么学?”

冯子业说:“我说了你就学么?”

林杳无可无不可道:“嗯。”

冯子业这就来了劲儿:“你看哈,我也求婚三个多月了,咱证还没领,你看是不是有点久了?”

倪雀眼睛睁得溜圆,她被冯子业学以致用的本事惊到了。她看一眼江既迟,江既迟被她的表情逗笑。

这头,林杳到底还是被出其不意了一把,她也笑了,配合冯子业道:“久。”

冯子业微愣,随即就爽到了,哈哈大笑。

菜上齐了,服务员出去了,两对小情侣痛快地吃喝起来,氛围好不快乐,江既迟道:“冯子业,这得给专利费吧?”

“给,这就给,”冯子业拿出手机,一副要转账的架势,“一次买断,不按件计费就成。”

云雀厅的低消一点也不低,上了满桌的菜,好在道道精致,也道道味美,加之四个人最近都忙,难得忙里偷闲又不期而遇,这顿饭不自觉便吃得久了些。

聊来聊去,中心话题又回到了倪雀和江既迟“暗度陈仓”这事上。倪雀就挑着重点讲了一些:江既迟在阑大的讲座啦,他俩约饭啦,跨年夜偶遇蹭长空团建的度假别墅啦,再后来就是他们都知道的,江既迟临春节那会儿生病了,她过去照顾。

林杳听完,有几分感慨:“这就叫什么,缘分天注定。”

江既迟笑了声,拿起手边的茶杯,以茶代酒,朝向倪雀:“敬缘分一个?”

倪雀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笑眼弯弯:“敬缘分。”

“哎,”冯子业抬手,“敬什么缘分啊,敬我啊两位。”

“不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么,我这一琢磨,我就是那根线吧?”他煞有介事对着江既迟道,“要不是我,你当年能选择去青螺镇采风?不去青螺镇,你能遇到小学霸?不遇到小学霸,你俩能有今天的缘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功劳比天大:“老江,你就说是不是吧?”

林杳看他激动那样儿,拍了他一下:“你喝个茶给自己喝醉了?”

“我这突然觉醒了自己的月老技能,高兴呢。”

江既迟给自己斟满茶,起身,举杯端向冯子业:“这得敬,我干了。”

他一口饮尽。

冯子业把自己茶杯里的茶也喝了,说:“改天喝白的。”

“行啊。”

倪雀端着茶杯也站了起来:“冯老师,我也敬你一个吧。”

她一站,冯子业跟着站,他拿着茶壶,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小学霸,其实我也得敬你一个。”

“敬我?”倪雀问。

其他人也看向冯子业。

“是啊,”冯子业将杯子磕上倪雀的,两杯相碰,发出当的一声清脆声响,“男人单身久了会变态,说真的,在老江跟你在一起之前,我觉得他都快完成这个进程了,多亏了你,进度条中止,给社会减少一祸患。”

“啊?”倪雀茫然半刻,然后说,“冯老师,那这杯还是我敬你吧,你敬我不算。”她说着,主动磕了冯子业的杯子一下。

除倪雀外的仨人都没太明白她这话。

倪雀把茶喝完,小声反驳说:“江既迟不变态。”

她话音一落,三人反应过来,顿时悟了。

冯子业愣着,林杳笑着抽了下他的胳膊:“你变态。”

江既迟伸手拉住倪雀手腕,带着她坐下,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脸上那个笑,春风拂面都没那么荡漾。

冯子业从怔愣中回过神,“靠”了声,仰头喝了杯子里的水:“得,这杯我自罚。”

倪雀的护短行为,严重激发了冯子业在恩爱秀场上的好胜心。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没少做作地强行秀恩爱,林杳一开始还算配合他,到后头被他腻死了,踹着他椅子腿给出睡书房警告。

中途,倪雀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站在洗手池前洗手时,林杳也来了。她让倪雀等一下,等她出来,她洗着手,从镜子里看等在一旁的倪雀,嘴角挂上温和的笑:“你刚才护那一下短,让我想起当年你也是这么护着他了。”

倪雀不太记得了:“有吗?”

“有啊,”林杳挤了一泵洗手液,搓着手,“忘了?那会儿你告诉我说你有喜欢的人,还说对方不喜欢你,我说对方肯定眼光不好,你可是立马反驳我说他眼光没问题。”

“哦。”倪雀虽不记得了,但这确实像是她会说的话。

“这么多年,”林杳问了句,“还是只喜欢他啊?”

倪雀这回倒是直言,她点头:“嗯。”

“当时你跟我说,你觉得欠他很多,”林杳一针见血地扎中要害,“你现在还有这种想法?”

倪雀没吭声,这等于默认。

林杳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抽了张纸巾擦手,转过身来:“傻姑娘,谈恋爱就只管谈恋爱,多的别想。男女朋友之间,本就不用计较那么多。当年你尚且不是他的谁,他都能不计回报地帮你。如今你是他女朋友了,你觉得他会高兴你心里背着那些负担?”

翟梦也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让自己不要想着和江既迟分那么清,也不要太过追求这段关系的纯粹,恋人之间本该共享一切,不论好坏。

倪雀一向是个听得进别人意见的人,更别说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跟她说,所以她到底也是入了耳、过了心,点点头道:“谢谢林老师,我会好好想想的。”

84|开蒙

从卫生间出来没多久,林杳接了个导师的电话,让她帮忙准备一份申报材料,因要得急,林杳便没再久待,冯子业自然是跟她一块儿离开了。

倪雀和江既迟早已放了筷子,这会儿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倪雀问江既迟:“你不用回去上班了吗?”毕竟今天是周二,是工作日。

江既迟拍拍自己身侧,让她坐近点:“都耽误这么久了,今天干脆翘班翘到底。”

倪雀坐过去:“当老板真好,没有考勤困扰。”

江既迟揽过她的腰,指尖亲昵地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开口时,语气却带着商量正经事的认真劲:“前段时间呢,咱俩都比较忙,正事一直没顾得上沟通,现在得好好聊一聊了。”

倪雀被他点鼻尖那一下弄得心尖儿一颤:“什么正事啊?”

江既迟这回直接捏她鼻头:“你说什么正事?昨天考完试了,也没听你说要回家,假期怎么安排的?”

倪雀任他捏着鼻子,鼻音都给捏出来了,瓮声说:“我打算留在北阑实习。”她说的是实话,只是这话实归实,却不全。

“确定实习单位了?”江既迟松了手。

他没提长空,想看她会不会主动跟他说起。

想到刚才在卫生间林杳对自己说的话,倪雀默了一会儿,又坦诚了一分:“还没有,其实……我昨天下午去面试了。”

说完,她观察着江既迟的反应。

江既迟反应不大,淡淡地挑眉点了下头:“哦,那昨天是对我撒谎了?”

“我不是故意的,”撒谎这事,对着倪保昌、孙国香,倪雀可以做到丝毫脸不红心不跳,但是,对像换成江既迟,她是心虚又歉疚的,她低垂眉眼,“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面试上,想出了结果再告诉你。对不起啊。”

她这说的也是实话,除了怕江既迟知道后因为和自己的关系给她特殊照顾外,她也担心自己履历不佳能力有限被筛在门外。那样总归是有几分丢人的,在江既迟面前,丢人的事少一件算一件的好。

江既迟对此不置可否,只问了句:“面试的哪家公司?”

倪雀答:“等有了结果告诉你可以吗?”

“结果不论好坏都会告诉我?”

倪雀静了一瞬,点头:“嗯。”

江既迟手掌按她头顶,轻柔地顺了顺她的头发。

“能告诉我不回家的原因?”江既迟又问。

倪雀嗓音低闷:“不喜欢他们。”“他们”指的自然是倪保昌和孙国香。

江既迟想起当年在青螺镇有限的关于她父亲和奶奶的见闻,倒也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喜欢那娘俩,他没有多问。不过没多问不代表他不好奇更多更深入的原因,而是他感觉得到倪雀在这上面不想多聊。

他问:“除了实习,别的规划呢?”

倪雀答:“七月中有PLC技术决赛,家教也还在做,学生家长在时间安排上,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度。”

“嗯,知道了,”他瞧着她,话语拐了个弯,“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他没有直入主题,而是问:“你打算一直住宿舍?”

倪雀立马就想到上午在宿舍里和叶槐聊的那些内容,其实在她出门赴约前,她有预料到江既迟一定会提及这个。

倪雀还没说话,江既迟继而道:“暑假期间学校很冷清,基本没什么人,你如果进企业实习,下班回学校,一个人难保不会害怕。这个月我还有两趟差要出,没法保证每天都能接送你。再者么,假期里,学校食堂吃饭、宿舍用电,都不方便。”

“我不害怕的,”倪雀接道,“寒假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江既迟凝眸:“但那会儿你还没有男朋友不是么?”

倪雀哑了声。

“倪雀,”江既迟神色、语气微肃,“男朋友的存在,不是摆设,你完全可以物尽其用。”

倪雀嘟囔:“你又不是‘物’。”

江既迟屈指敲了下她额侧:“你跟我较这真呢,还是在转移话题?”

倪雀又不吭声了。

江既迟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了,直接问:“所以,住我那儿去?”

“你要是担心我说这话是狼子野心呢,”怕她有顾虑,他提议更广,“咱俩可以不睡一间房,主卧次卧随你选。这你要还是觉得不行,我还有别的房子,你挑喜欢的住,要是都不喜欢,咱就找别的,总归都比住宿舍方便,是不是?”

倪雀看着江既迟的眼睛,翟梦、叶槐、林杳三个人跟她说过的话,在她脑子里来回翻滚,到底是对她起了些作用。

思虑间,她觉得,答应江既迟的提议未尝不可。她起先想得简单,想着倪保昌来了北阑,又是冲着她来的,被倪保昌缠上,势必恶心又难以摆脱,这是她自己的事,江既迟绝不能被卷进来,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是不适合和江既迟时时刻刻同进同出,那么她在学校住着,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江既迟和倪保昌碰上的几率,除开不想太依赖他,不想欠他太多这一层,这也是她原先申请假期留宿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现在往深了想想,其实,不尽然,学校是倪保昌目前知道的她在北阑的唯一线索,进出学校能撞上倪保昌的概率,实则更高,或许住江既迟那儿,还更保险。

江既迟给足了倪雀考虑的时间,他也不着急,静看着她,等她答覆。

终于,倪雀似是想通了什么,点点头:“我搬去你家吧。”说着,她脸上起了一丝红晕,慢腾腾添了句,“那个……住一间房间,我可以的。”

江既迟略感意外,挑唇一笑,又因倪雀反应羞赧得可爱,心生逗意:“真的?想跟我睡一间房啊?”他凑她更近,鼻尖几乎要触上她的鼻尖。

倪雀脸红更甚,微微后缩了脖子,忙说:“不过能不能等我PLC技术决赛结束后啊?”她解释道,“导员给我申请了学校实验室短期内的使用权,在决赛之前,我可能经常要去实验室练手,在学校会更方便些。”

“行,”江既迟扣住她后脑勺,阻止她再往后缩,含着她唇瓣,颇有几分恶劣地吮了一下,“那就比完赛搬。”

*

周五,倪雀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阑大行政办公室打来的,说她提交的诉求表已经处理好了;还有一个是长空的人事打来的,通知她过了面试,周一过去报道。

两个都是好消息,倪雀心情都起飞了。

她答应了江既迟面试结果不论好坏都要告诉他,当即便给他拨了电话,江既迟没接,等过了半小时,他回拨了过来。

“刚开会去了,怎么了?”

往常工作时间,倪雀基本都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江既迟,所以刚才拨出之后,她就有些懊恼,心说自己竟然一高兴就忘了形。

“有件事想告诉你,”倪雀小心翼翼,“我会不会打扰你工作了?”

“在忙的话手机我会静音,你也打扰不到。现在回拨给你,就说明我暂时不忙。”

“哦。”

“说吧,有什么喜事?”江既迟嗓音里含着笑。从倪雀这声俏生生的“哦”里,他听得出来,她心情不错。

至于是什么喜事,他问是问了,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不过,虽说是喜事,倪雀也在兴奋的催动之下给他打了电话想第一时间告知他,但他估摸着,临到头了,倪雀要说出口,估计也说不利索,毕竟,她应聘长空实习生这事,全程都是瞒着他的。

他预料得没错,这要开口了,倪雀又欲言又止起来。

“怎么?我猜错了?不是喜事啊?”江既迟问。

“算是喜事,但我怕你不高兴。”倪雀说。

“哦?”

倪雀一鼓作气:“其实,我面试的公司,是长空。”

她说完后,不安地等着江既迟的反应。

然而他反应依旧平平,和那天在云雀厅,自己主动暴露撒谎一事时他的反应差不多。

“这样。”他淡淡地应了句。

倪雀有些摸不准他心里怎么想的了,又听他问:“那是通过了?”

“嗯。”倪雀应。

“恭喜。”

他这句恭喜,说得稀松平常,倪雀无法从他的语气判断他真实情绪如何。

“对不起啊。”她老老实实地为自己的隐瞒道歉。

“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倪雀兀自地垂了头。

“倪雀,你告诉了我,我会公私分明的。其次,就算不公私分明,往公司放个实习生而已,也根本不是什么会被人说三道四的大事。倪雀,”他又叫了遍她的名字,语气听着很是认真,“你要么是太在意别人对你我关系的看法,要么是不想太依赖我,或者是两者皆有。但不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都不对。我允许你精神独立、人格独立,但一切的独立,都不是以把我屏蔽在外为前提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翟梦、叶槐、林杳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和江既迟此刻说的这些,搅合在一起,刺激着倪雀那条闭塞的大脑链路,让她不由得点了点头。

点完她又意识到江既迟看不到,便说:“我在努力懂了。”

又忙问一句:“你生我气了吗?”

“我不生气,”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有些严肃了,江既迟声音温和了许多,“我只是有些无奈,怕自己教不会你。”

倪雀立马申明:“我会是个好学生的。”

江既迟笑了声,低道:“好,江老师信你。”

85|实习

倪雀说要做好学生,那就不是说说而已。

挂了电话后,甚至接下来两天的周末,倪雀都在就这个问题自省。

关于她瞒着江既迟的事,大面上总结下来,无非就是两桩。

一个是自己当年暗恋他的事,她知道他当年就发现了。他提前的离开,他撕掉的扉页,她都知道,这是她深藏在时光里的秘密。

另一个,就是倪保昌了。而事关倪保昌的,大大小小一箩筐,小的她自己也不是桩桩都记得,而大的,最大的,当属她高二那年被倪保昌坑害,被关,被逼嫁人,那一回,从险境中脱身后,她把江既迟高中资助她的,她原本打算存下来有朝一日好全部还给他的生活费都搭上了不说,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前途。

前者她每每想起,心口总有几分酸酸胀胀,那总归是一段一腔炽热爱意被无情排斥的记忆。

后者她则是想也不愿想起,但凡她的生命里再不会有倪保昌这三个字,抑或是倪保昌这个人出现,她可以永远杀死这段记忆,因为那让她想起便觉得恶心、痛恨。

这个自省过程,于倪雀而言,无疑是不好受的。她脑海中浮现出她走出青螺,来到北阑之前的种种。

那种跋山涉水途中被荆棘劈斩得应接不暇的刺痛感,像是顺着记忆,又攀爬上了她的皮肤血肉骨骼筋络,让她多想一秒,都好似对不起此刻来之不易的安稳。

别说了吧。

不说了吧。

反正都过去了。

这些旧事,有些适合封藏在记忆的保险箱里,有些就该丢弃在时光的垃圾场上,何必把它拾掇起来,非要让人尝尝它的酸,品品它的苦呢?

过去的就不说了。

至于今后,她确实该有遇事和江既迟分享、通气的觉悟。

倪雀又想到了倪保昌。

行政那边已经处理了她的诉求,倪保昌如果线上预约失败,或者一直预约不上的话,就进不来阑大,而阑大校门那么多,她进出校门换着走,再多留个心眼,和倪保昌撞上的几率就没那么大,等他折腾累了,钱花得差不多了,估计也就走了吧。

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倪保昌就像是雨天走路,一个不注意就会溅在身上的泥点子,你躲过了这场雨,未必逃得过下场雨。

江既迟希望她做个“好学生”,她总该是要进步的。

那就记得在下场雨来临前,和他打声招呼。

*

周一上午,江既迟来学校接她。

倪雀一出宿舍楼,就看见他倚着车门站着。

听到脚步声,江既迟抬起头。

倪雀背着个双肩书包,飞快步下台阶。

江既迟打量着她。

短袖的白衬衣,下摆松松地掖进牛仔裤里,脚下一双平底小白鞋,简简单单的一身,瞧着十分清爽干练。

正看着,她已近在眼前。

见江既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倪雀低头扫了自己一眼,抬头问他:“这样穿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小红书上,职场穿搭很多这样的。”

“没什么问题,也就是,”他低声一笑,凑近,和她脑袋齐平,说话声落在离她耳朵很近的地方,“让我这个当老板的,想潜规则一下。”

“……”

倪雀没想到江既迟能说出这么轻佻的话,脸颊耳根腾地就红了,嘴巴微张,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她今天扎了个马尾,江既迟下意识想顺她头发没顺成,放她头顶的手,便只轻轻揉了一把:“上车。”

*

到了公司的停车场,倪雀率先下车上楼。

她不太想让人知道她和江既迟的关系,一小部分原因是不想被人误会成走后门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来长空是来锻炼、来学习的,如果因为自己和江既迟经常同进同出的,多了些异样的声音,不论这些声音是好是坏,多少都会对她的实习工作产生影响。

所以倪雀觉得,她绝对不能和江既迟每天一同上下班,就算要一同上下班,最好也错开时间上下楼。如果在公司里遇见了,即使不有意避嫌,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亲昵的举止,只当是互相认识的校友。

对此江既迟倒也觉得无可厚非。

倪雀一个准大二学生,还小,头一次进企业实习,也算是初入职场,工作上的事都得好一番适应,的确不适合被别的声音干扰。

这点江既迟愿意配合她。

对倪雀来说,这无疑是忙碌的一天。

上午培训完,领了工牌,她就被人事专员带去了技术二部。

带她的组长是个女的,姓潘,三十出头,挺着个大肚子。倪雀一过去,潘组长就朝旁边一间隔着玻璃墙的会议室抬抬下巴,示意倪雀跟来。

潘组长花了半小时,高效地给倪雀捋了遍她将要面临的工作内容,倪雀拿着笔认真地速记。

这位潘组长虽大着肚子,但开口说话时,那利落干练的气质格外出挑。

末了,她对倪雀说:“技术部的工作量很大,我现在孕期,精力不比之前,很多杂事琐事就会往你这儿匀了,一周时间看你的学习能力、上手速度,如果你能力跟不上,我会要求人事给我换人。”

她能看出倪雀身上绷着一股紧张劲儿,又道:“你也不用有负担,我只是不留闲人、不养庸才,不会刻意为难你,该教的也都会教你,让你能学到东西。如果你能力突出,有合适的好项目,我也不会吝啬让你参与进来。”

倪雀点头:“好的。”

“人事应该也跟你讲了,虽然是我主要带着你,但别的部门有需要你配合的工作,你也得做。”

“这我知道的。”

“不过还是以咱们二部的事为优先,要是别的部门的事给你压太多了,你跟我说,不合理的我给你挡回去。”

倪雀又是点头说“好的”。

该事先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潘组长扶着会议桌边缘起身:“行,回去工位吧。我给你安排具体的活儿。”

这之后,除了午饭时间,倪雀就没歇下过一秒。

职场和学校有着截然不同的磁场环境,在学校里,学业和人际交往,一定程度上是割裂开的,学得好不一定要在人际关系上左右逢源,但在职场里,工作和同事难以分割,要想工作上完美、顺意,和人打交道中就不能含糊。

这倒也不是说你要多曲意逢迎、长袖善舞,而是当你在工作中与形色之人对接时,你都得保持着积极良好的面貌,笑盈盈、稳当当,这样旁人配合,你也便利。职场上的面具,戴与不戴并没什么褒贬之分,至多就是个人累与不累的区别。

倪雀作为一朵职场小白花,一天下来,事干了不少,人也接触了不少,始终维持着个盛而不败的姿态,要说一点都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到了傍晚,临近下班的点,急活儿忙得差不多了,她总算松了口气,抻了抻胳膊,揉了揉脖子,刚重新投入工作,微信上收到江既迟发来的消息:【怎么样,快到点了,能按时下班么】

倪雀盘了盘手头的工作,回:【不能哎,还得一会儿,收个尾,再写个日报】

江老师:【多久】

倪雀:【半小时】

回完又不大确定,添了一句:【上下浮动十分钟内】

江既迟回过来两条消息,一个“OK”的表情,一个“一会儿车里见”。

二十五分钟后,倪雀把日报发送给了潘组长的邮箱,关电脑下班。

进电梯,下楼,入停车场,上车,尤其是最后一环节,倪雀东张西望,偷偷摸摸,那叫一个鬼祟,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等她进到车里,在副驾上坐下,江既迟被她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给逗笑:“你这做贼呢?”

“这会儿也算是下班高峰,万一被人看到……”

“放心吧,没事,”江既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我车低调得很,没人注意。”

“哪低调了,”倪雀系着安全带,说,“我查过你这个车,一点不便宜,而且已经停产了。”

见她系好安全带,江既迟发动车子,倒车出库,闻言提了提唇:“查我车啊。”

倪雀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单拎出来很显可疑,忙解释道:“我就是单纯查一下,没别的意思。之前在路上总看到VW车标的车,不过大部分下方都没有字母,我看你的车标有字母,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好奇就查了查。”

“急什么,随便你查。”说到这儿,江既迟想起什么,嘴角噙着的笑淡了下去,神情落寞些许,“这车很多年了,是我爸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那会儿他已经确诊了ALS,但还能说话,也勉强可以走动。”

说话间,车已经开出了地下停车场,漫天晚霞扑进视野里,在挡风玻璃上框出一幅橙红交织、光芒四射的风景画。

倪雀伸手,轻搭在他的手臂上,她没说话,安慰是无声的。

江既迟敛去几分情绪,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反握了握倪雀。

“今天都干什么了?还适应么?”他拨了下方向盘,也顺便转了话题。

“做会议记录,打印资料,配合数据部的同事采集数据,”虽是江既迟起的工作上的话头,更像是倪雀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她精神一提,汇报工作似的,“不过这些都是临时插进来的活儿,潘组长给了我2个g的文本资料,都是电商平台上的客户咨询记录,我这两天的工作内容主要就是对这些数据进行标注。”

技术二部的研发项目以智能客服为主,这是长空相当成熟且强大的一个业务板块。不过成熟强大的背后,是大量繁琐枯燥数据的收集、处理和训练。

“累么?无聊么?”江既迟问。

倪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看着远处天边一团霞光璀璨的云,说:“有一点累,但不觉得无聊。”

“你知道的,我们自动化专业的学生,学得多,学得杂,要是自己没个主意,四年大学读下来,很可能就是个干什么都半瓶子醋的学酥。”倪雀眼里有光,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我原本也很担心自己会是那个找不到方向的迷路者,但今天工作的时候,我感到很安心,有种在投石问路的感觉。实习中做的每一件事,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我边走路边抛出去的石子的回音。我有预感,前面的路会越来越清晰明朗,我不会迷茫太久。”

江既迟扬眉,却道:“你不迷茫,倪雀。真正迷茫的人,是站在原地,望着四周心神不定、无所适从,而你从来都没有停下,你一直在往前走。”

他说着,趁着路况无恙,偏头看她一眼,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这么一番话,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两个笔试和你同分的人给筛了而留了你下来了。”

倪雀:“额?”

“能说会道,”他唇角勾一抹与有荣焉的笑,总结道,“又根正苗红。”

86|迎合

在外面吃完饭,江既迟送倪雀回学校。

阑大已经彻底放假了,偌大一个校园,冷冷清清,炽夏里葱郁的树娇艳的花都掩不住四下人烟稀松的荒寂。

还没开到倪雀宿舍楼下,江既迟已经有了想要掉头离开的念头,他松油门减速,问倪雀:“要不别等什么比完赛了,现在就搬去我那儿住。”

倪雀知道这学校里没人气的氛围,看着的确让人不太放心,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她说:“搬去你那住,我都没空去实验室练习了。你放心吧,学校里面很安全的。”

江既迟奇了:“你今天还要去实验室?”

倪雀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八点多,还能去练一把。”

江既迟清楚她比赛在即,反对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便道:“我陪你。”

“不用不用,”倪雀想也没想就拒绝,“你一会儿回去该好晚了,你明天还得上班。”

江既迟无视她的拒绝:“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实验楼里待着,真就不怕?”

倪雀回得飞快:“不怕。”

“……”江既迟噎了一下,退一步道,“我今晚陪你做实验,明早不接你了,这样行?”

他早上来学校接自己,得多耗费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一个小时花在路上不如多睡会儿。

倪雀还算了解江既迟,他已经退了一步,如果自己还不答应,这一步他估计得再走回来。

倪雀于是道:“好。”

江既迟把车停在实验楼前的临时停车位上,两人一起上了楼。

进到实验室,倪雀走到一台PLC综合实训设备面前,接通电源后,照着说明书,温习了一遍基本操作和注意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