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陵(2 / 2)

刺心4·倚天屠龙 墨武 6295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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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兵卫抬着笼子进入府邸,萧思归回过神来,问道:“淳于将军,可要重兵把守吗?”

淳于量目光投远,若有怅然,缓缓地摇摇头,吩咐道:“你准备顿好饭。”

萧思归忙道:“末将这就去准备晚宴,给将军接风。”

淳于量又摇头:“我是说,给他准备顿好饭。”艰难地下了轿,有兵卫扶着他上了轮椅,淳于量也入了府邸,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萧思归,阵阵茫然。

日落远山,夜幕垂落,笼罩在江陵大城之上,满是萧索。

堂中孤灯独燃,照在孙思邈有些孤独的脸上。

他身处笼中,仍旧闭目盘膝而坐,似乎沉思千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去想。

淳于量一手端着个托盘,一手转动着轮椅,进入了堂中,将托盘轻轻地放在了笼前的矮几之上,咳嗽了几声。

孙思邈终于睁开了眼,微微一笑道:“有劳将军了。”

这些日子来,他们从金陵一路赶到江陵,都是淳于量亲自为孙思邈送饭,只是淳于量送饭后就走,二人间素少交谈。

淳于量这次却没有走的打算,他掩嘴轻声道:“到江陵了。”

孙思邈道:“其实将军不必每日如此辛苦来送饭的,叫个兵士来就好。”

“圣上说,先生毕竟奉天命救过他,因此让我一路好好照看先生。”淳于量静静地说,望着孙思邈的目光却很复杂。

孙思邈淡淡一笑:“多谢他了。”

“先生难道从来不恨?”淳于量忍不住道。

“恨什么?”孙思邈反问。

淳于量又咳,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又道:“到江陵了。”

孙思邈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周人要在这里将我带走?”

淳于量缓缓点头:“约定是在这里,我也只能送先生到这里。”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个铜钥匙,就要去开铁笼上的铁锁。

“淳于将军做什么?”孙思邈问道。

淳于量手凝在半空,许久才道:“我想请先生出来用饭。”

“将军不怕我走?”孙思邈似有诧异的样子。

“你不会走,是不是?”淳于量眼中突闪过分愧疚,手一抖,钥匙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孙思邈看也不看那钥匙,只是道:“我若要走,何必来呢?”

淳于量突又剧烈地咳,紧紧地拉着自己身上的裘衣,蜷缩成了一团。

孙思邈看着他,眼中露出分怜悯之意,等淳于量抬起头的时候,孙思邈抿去了那丝怜悯。

他知道淳于量不是需要怜悯的人。

有些人一辈子希望活在别人的怜悯之中,有些人却认为怜悯本身就是种耻辱。

“看起来,先生不像是在笼中,而我却像笼中的人。”淳于量叹道。

孙思邈笑了:“我的笼子,需要外人才能打开。但将军的笼子,自己本可破解。”

“我可以吗?”淳于量颤声道,见孙思邈不语,略有激动道,“我本来可以的,我本来想和先生一起努力,加上临川公主,或许能够打破陈国的牢笼。”

他说得奇怪,国家怎么会有牢笼?

可孙思邈却像了解了,轻声道:“你本想让我在陈顼身边,进而劝劝他?”

他知道淳于量所说陈国的牢笼,就是陈顼。

淳于量用力点头,惋惜道:“可惜先生却不肯!”

“你错了。”孙思邈苦笑道,“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不能?先生也有不能的?”淳于量困惑道。

孙思邈笑——笑容中满是无奈,可那无奈也很快地融入了笑容,他无奈是因为无力,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微笑。

“将军感觉这世上最难做的事情是什么?”

淳于量目露沉思,许久未答,他感觉难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很难分出个高下。

“对将军来说,难做的是如何维持陈国安定,如何能帮陈顼北伐西征。”孙思邈缓缓道,“对于斛律明月来说,难做的是如何在有生之年实现天下一统。”

淳于量听到斛律明月四个字的时候,微震了下,轻叹了声。

“对于陈顼来说,他难做的是如何将所有的一切,紧紧地握在手上,因为他不能再忍受失去之痛。”孙思邈又道。

淳于量沉默很久,终于点了下头,忍不住问道:“那先生认为世上难做的是什么?”

孙思邈叹口气道:“我认为世上最难做的是去改变一个人。”

“改变一个人?先生想改变谁?”淳于量忍不住道。

孙思邈半晌摇头又道:“不是一个人。”

淳于量不解,又道:“不是一个人,那是什么?”他虽智谋无双,但始终难以接触到孙思邈所想。

孙思邈却岔开了话题道:“现在陈顼心中住着两排士兵……”

淳于量皱眉,却凝神倾听,他知道孙思邈说的每个字都有他的意义。

“一排士兵手持长矛是对着外围的危险,一排却是用尖锐的矛头对着他自己。”

孙思邈感慨道:“一个他不信任的人,就算可帮他除去外围的那排士兵,压力之下,却无可避免地让那里层的士兵伤害到他。”

淳于量听得呆了,只感觉这个比喻很是浅显,但又极为深邃,让人有着不尽的琢磨。

岂止是陈顼,每个人心中不都住着两排士兵?

想到这里,淳于量略有激动道:“那如何去掉天子心中最里层的士兵呢?”有些醒悟道,“要天子信任的人才能吗?”

孙思邈不语。淳于量却忍不住说下去:“先生难道是不想伤害天子,这才束手?先生认为我可以做到,这才点醒我?”

他自以为明白了——明白得感动。

陈顼不信孙思邈,这点淳于量清楚地知道。孙思邈就算救过陈顼,但那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

十三年可改变很多事情,不但可以让孙思邈改变,也可以让陈顼改变。

陈顼现在的猜忌心之重,无以复加。孙思邈若是和淳于量一起,再加上个临川公主,只怕反倒会增加陈顼的猜忌,而猜忌的结果,难以想象。

孙思邈却摇头道:“你只怕也不能。”

淳于量微愕,忍不住道:“那谁能?”

“谁也不能,只有陈顼自己才能。”孙思邈缓缓道,“因此在我看来,这世上人是最难改变的,除非他自己想去改变。”

淳于量又是咳,心中在叹。他终于明白了孙思邈的意思,可心道让陈顼改变自己,那真的是千难万难。

孙思邈目光闪动,突道:“我初见将军的时候,是在周国,那时将军来长安就是要救陈顼。”顿了下,见淳于量点头,孙思邈又道,“当年陈顼能从周国回转江南,将军立了大功,将军这身病和腿伤,也是因为救陈顼患上的。因此陈顼虽疑心颇重,但对将军一直信任有加。”

淳于量又咳,断断续续道:“不错,当年文帝用数城换圣上回转,但中途周人反悔,要带兵劫持圣上回转长安,我拼命保圣上过江到了建康,因伤势难得及时治疗,才落下了咳嗽的病根,也很难再站起来。”

“可你虽站不起来,内伤亦不能除去,反倒获取了陈顼的信任。”孙思邈感慨道,“世事奇妙,莫过于此,说不定你身体完好,威风八面,反倒难和他走得那么近了。”

陈顼和淳于量亲近,是不是因为淳于量也一直很痛苦?很多时候,多一人分享痛苦,自身就不会那么痛苦?

淳于量又是咳,咳嗽中满是痛苦之意。

他痛苦的不是陈顼的性格,而是很多人都是如此。

“但你这咳再不治,只怕命都要送到这上了。”孙思邈眼中怜悯之意又闪。

“没有治了。”淳于量不去看孙思邈,淡漠道:“我说过,我不管别人的性命,只因为我也不去想自己的了。”

他当然知道孙思邈是天下无双的神医,若得他医治,倒有极大的活命希望。但他并没有开口,他不想开口,他又怎能开口?

孙思邈望着淳于量许久,突然道:“周国要换我的城池,可是当年陈国为陈顼回转建康付出的城池?”见淳于量点点头,孙思邈心道,这么说,那不是几座城池那么简单,而是积郁在陈顼心头的一块大石。

沉默许久,孙思邈又道:“临别在即,我还有一个疑惑,不说不快。”

“先生请讲。”淳于量道。

“你们当然都知道寻龙一术。”孙思邈缓缓道。

淳于量“嗯”了声,扭头望向堂外,堂外有风吹残叶落,江陵更冷过了建康,江陵的冬比建康早到。

“当初找我入宫时,吴将军和徐大人好像对寻龙之术均很了解。”孙思邈略带沉思,“陈顼召我和王远知入宫,也有希望我们用寻龙一术帮他寻找玉玺之意……”

顿了片刻,见淳于量神思不属,竟像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一样。

传国玉玺失窃,事关重大,淳于量为何漠不关心?

孙思邈望着淳于量的表情,带分恍然,“哦”了声,点头道:“我明白了。”

“先生明白什么?”淳于量霍然望向孙思邈。

原来他一直在认真听的,可他为何会有那种并不关心的神情?

孙思邈缓缓道:“世上本没有寻龙一术的,传国玉玺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灵。”

他说的是实情,若真的拥有传国玉玺就能拥有天下的话,秦朝就会有万世基业,而不会两代就亡。

传国玉玺流传下来,本身就蕴含着莫大的讽刺。

“传国玉玺更像是弱者的安慰和自信所在。”孙思邈淡淡道,“因此旁门左道就为附和帝心,编造了寻龙的谣言。”

淳于量目光中满是悲哀之意,却一声不吭。

“谁得到传国玉玺,谁就会夸大传国玉玺的功用,以此证明自己受命于天。”孙思邈叹了口气,“贵国玉玺失窃,我一直有分困惑,困惑吴将军、徐大人那等人物,竟会想用旁门左道、虚幻之术来寻玉玺?而淳于将军对玉玺失窃一事,好像也不关心,最奇怪的是陈顼,他听到传国玉玺失窃一事,却没什么激动之意。”

看着淳于量,孙思邈目光清澈,“所有的这些,都有些不合情理。”

“先生的意思是?”淳于量不看孙思邈。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一字字道:“我突然在想,或许这也不过是场戏,贵国的传国玉玺或许根本没有失踪!”

淳于量又咳,咳得很是急迫,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孙思邈又道:“陈顼当上贵国天子不过数年,旁人虽不说,但他心中一定很是不安……”

他虽是推测,但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陈顼是被大哥陈蒨用数城换回,本应感恩图报,可结果是,陈顼反废大哥的儿子,自己当了皇帝。

虽说权欲之下,骨肉亲情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是陈顼毕竟还是个人,会有不安,更何况陈蒨皇位的获得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他是杀了陈霸先的亲子后才得。

陈顼这个皇帝做得很有点心虚。因此陈顼一直想安抚民心,更想安抚自己的内心,这才造出玉玺失窃的假象。

然后他再传出寻龙一术的谣言,请王远知前来。

寻龙一术本假,但玉玺并未失踪,王远知寻回并非难事,王远知当然也会配合这个计划,因为他不但可借此取得陈顼的信任,还能趁机扩大茅山宗的威望。

传国玉玺如果能够失而复得,就可说明陈顼受命于天,百姓群臣无知,或许因此拥护陈顼。

吴明彻、徐陵这些人或有意、或无意地渲染寻龙一术,真正的用意却是宣扬陈顼的受命于天。

一切都是陈顼自欺欺人的把戏,不过陈顼却没想到过,陈叔宝会因为玉玺失窃去了响水集,陈叔陵更早动了玉玺的念头,更为波折的是,李八百也参与了此事,这才掀起了轩然大波。

孙思邈终于将一切想得透彻,可却没有再说,他没有豁然开朗的意味,心中反倒有分悲哀之意。不为自己,只为一些人的痴迷难以解脱。

风更冷,咳声不停,孙思邈终道:“天寒了,将军小心身体,请回吧。”

淳于量最后看了孙思邈一眼,那目光中有歉然,也有萧索,他默默地转动轮椅,出了大堂,不知是忘记还是怎地,竟没有去拿那掉在笼外的铜钥匙。

灯光昏暗,照在铜钥匙上,泛着微薄的光芒。

孙思邈见了,眼中也有光芒闪烁,陡然间皱了下眉头,突变了脸色。

淳于量转动轮椅出了大堂,不敢回头去望,他那一刻只想走得远远的,因为他实在做不了更多。

至于明天的事情,他头一次有了推到明天去想的念头。

只是他还在庭院时,望着院中梧桐萧索,突然脸色也变。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颤动——那不是来自心底,而是来自地底的颤动。

沉雷闷生,江陵城那一刻,如同都在颤动!

不是雷声,是马蹄声——北方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淳于量虽不良于行,毕竟久经疆场,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有千军万马涌了过来,心中大惊,转动轮椅才出院门,就见长街警声连连,有百姓兵士涌上了街头。

城守萧思归早披甲出门,见到淳于量,立即道:“淳于将军,好像有大军犯城,我去看看。”

他翻身上马,直冲外城。

淳于量等不及消息,早命手下推着轮椅向城北,未到半途,就有兵卫禀告:“淳于将军,有兵到了江陵城北,敌人究竟是哪路,还不知道。”

淳于量心中惊诧,却终于到了城北,登上城门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夜正浓,月淡星繁,可城下的火光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繁多。

那铺天盖地的火光从远方蔓延而来,气势汹汹,如银河般流动,到了城北仍未止歇,向左右流淌过去。

不大的工夫,有兵士来报。

“敌军封了城东!”

“敌军到了城南!”

“敌军困住城北!”

半个时辰的工夫,敌军铁骑铮铮,已将整个江陵城困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