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完了,裴茗突然发难。
他打了个响指,大殿中央现出了一具悬空的尸体。
这尸体血淋淋的,正是阿昭的尸体。大殿内的青铜卫兵感应到血气,长戟齐刷刷对准这边。灵文停笔道:“裴将军请注意,神武殿上不要搞出血光。”
裴茗道:“片刻就好。”
君吾一抬手,青铜卫兵们这才恢复笔直站立的姿势,长戟杆底重重落地,发出“铛”的整齐巨响。谢怜道:“裴将军这是何意?”
裴茗道:“小裴的本事,我是一清二楚的。虽然他这分身力量远不如他本人,但和‘凶’战个平手还是能办到的。可居然有一个人能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难道不稀奇?”
他绕着谢怜走了半圈,道:“于是我仔细追问,才发现原来当时在半月关,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一个神秘的红衣少年。”
一听“红衣”二字,有些神官的神色便开始有些不自然了。接下来裴茗的话,则让他们的不自然,变成了站不住:“这少年既没有名字,也看不出来头。但他在黑暗之中,一瞬就将数百名即将化凶的半月士兵屠杀殆尽!——请问太子殿下,这名红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能瞬杀百凶、又一身红衣的绝!
答案呼之欲出,但谁也不想第一个说出那个名字。谢怜虚伪地道:“这个,当时有好些人都在,我们就相处了几天,不太记得了。”
裴茗道:“不对吧太子殿下,我听说,你跟那少年可是亲密非常,一点儿也不像只相处了几天的样子,怎么会转眼就不记得了?”
谢怜心想:“不我说的是实话,真的就只是相处了几天而已……”
这时,他身后一名白衣道人晃了晃雪白的拂尘,道:“所以裴将军,你究竟想说什么,又究竟想怎样?”
裴茗道:“我想请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来帮上一点小忙。”
顺着他目光,谢怜在大殿的两个角落发现了风信和慕情。
风信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一贯很高,站得极直,眉宇间永远是微微蹙着的,仿佛有什么事教他很不耐烦,事实上他并没有不耐烦。慕情却和他印象里有些差别了,虽仍是面容白皙,但薄唇微抿,眼帘低垂,一派冷淡。这两人虽然都算得是美男子,看上去却一个比一个难相处的样子。听裴茗点名,他们先望向君吾。君吾颔首,二人才慢吞吞地站了出来。
这还是谢怜第三次飞升以来,第一次和他们对上。这一碰头,不光殿上其他神官都在看戏,三个人自己也在面面相觑。他们乱七八糟地相互瞎看了一阵,裴茗道:“二位都和那位交过手,想来对他的武器比我们熟悉,那么自然也辨认的出,这是不是那位造成的伤了。”
谢怜瞄了一眼那尸体,这么远看不清,只看见从头到脚都是血的。风信和慕情面色凝重地看了一阵,抬头互扫一眼,陷入了沉默。
君吾道:“如何。”
风信道:“是他。”
慕情道:“‘弯刀厄命’。”
大概现在在神武殿的神官里,只有谢怜不清楚这四个字代表什么。
弯刀厄命,就是花城梦中论战、单挑三十三神官时,将数位武神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那一把诡异弯刀!
众神官投向谢怜的目光诡异不已。裴茗道:“多谢两位将军证实了这一点。如果事件中真有那位的影子,那就复杂了。”
先前那名白衣道人又道:“有什么复杂的?裴将军,难不成您还想赖在人家头上?”
这道人两次发声,两次都站在他这边,谢怜免不得要瞧一瞧到底是哪位清奇的仙僚了。他一回头,只见那道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拂尘搭在臂弯间,腰间插折扇,端的是风流儒雅,神采飞扬。只是那眉目依稀眼熟,谢怜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名道友。
裴茗也看了对方一眼,仿佛是个糟心的长辈不想跟小孩子计较,摇了摇头,道:“那位本领通天,也不是不可能。”
这意思,竟是想把花城塑造为半月关之乱的幕后黑手了。谢怜蹙眉道:“裴将军,一码归一码,且先不说与我同行的那位少年是不是花城,就算他的确是花城,没证据怎好往他头上扣黑锅?绝境鬼王的恶名也太好用了吧。”
他神情自若地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殿上一片噤若寒蝉。裴茗道:“总之,裴某认为还有疑点,最好能把太子殿下带走的半月国师最好也带来再行审问。”
谢怜微笑道:“我不同意。”
这一声语气温和,却斩钉截铁。裴茗像有点意外谢怜说话居然不像他看上去这么好脾气,还要再论,这时,君吾道:“好了。”
两人欠身。君吾道:“半月关之事已经了结。有仙乐与风师作证,证据确凿。明光殿裴宿小裴,不日流放。”
果然折中了。流放,等于“暂时被贬”。意思是你犯了事,但这事不是完全不能商量,还是有可以复职的机会,哪天表现得好指不定就给捞上来了。谢怜觉得可以接受,裴茗却不这么想,沉默一阵才道:“是。”
应了还不忘再补谢怜一刀:“但这伤口确是弯刀厄命所留。帝君还请留意,不要让太子殿下为邪祟所骗。”
君吾道:“嗯。这就是另一件事了。”
裴茗坚持补刀:“还请彻查。”
君吾道:“现在便查,今日散了。仙乐,你留下来。”
看样子是要留谢怜下来马上查了。众神官都无话说,欠首道:“是。”
既已散了,殿上神官一一告退。风信看他一眼,谢怜对他微微一笑,他反而一怔,还是走了。慕情则走的目不斜视,还非要昂首挺胸从他面前过,看得谢怜好笑。那白衣道人甩着拂尘满面笑容正要和谢怜说话,刚刚失利的裴茗便无奈道:“青玄,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别闹了行不行。”
那白衣道人笑容敛了:“裴将军,你莫要拿我哥来压我。我又不怕他!”
“你……”裴茗有点像是气得牙痒痒了,又拿他没办法,最终,指了指他,道,“你啊你,小裴这次被你害惨了。两百年的流放。”
那白衣道人狂甩拂尘,道:“那是小裴自己做的事,与我无关!”说完赶紧地跑了。谢怜原本做好了裴茗讥讽他几句的准备,却并未如此,裴茗也摇摇头,径自走了。偌大一座神武殿,除了座上的君吾和殿下的谢怜,只剩下一个人,竟是那位永安国的太子殿下郎千秋。
谢怜奇怪,走上去一看,这孩子居然闭着双眼,站着就睡着了!
谢怜登时哭笑不得,心想这可真是厉害,轻轻拍了拍他肩头,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