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场回来,沈徽林没见到项明峥,事后才知道他出差了。
沈徽林不知道他具体在忙什么,只是每一年都很相似,年底饭局一个接着一个。韩裕曾说,项家父兄不便于出面的应酬,都需要项明峥交涉。
他不是在酒桌上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人,但沈徽林也见过他在这些场合里进退有度,被恭维拥簇。身家所能带来的,好像远比圆滑处事带来的,多得多。
她不止一次意识到,他生来就在高处。但确切的知晓这一点,是在半个月前。在听到陈正南看似好意的规劝之前。
那时候沈徽林在都市报实习,养成了每天收看电视新闻的习惯。看到新闻里出现的人,她目光停了几秒,后知后觉,宣传部领导和项家哥哥是同一个人。
看到那条新闻之后,她明白了曾经在饭局上,那些认出项明峥的人,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又为什么,总是有人提醒她,他们并不合适。
差距太大了。
大到再浓烈的感情,也欺骗不了她去幻想以后。何况她并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
项明峥不在的时候,沈徽林已经适应了一个人待着,身边还有一个毛茸茸的活物,她也不是没事可做。
这栋楼内也有住户养猫,沈徽林碰到过一次,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生,是楼下的住户,养的是一条看起来就很酷的缅因。
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彼此不熟悉,都以对方的猫名相称。女生的缅因叫“milk”,沈徽林的金渐层叫“天天”。
逐渐熟悉以后,沈徽林才知道女生本名就叫“妙可”,今年还没满十八岁,算是肖佳的半个同事。肖佳是音乐主播,妙可是宠物博主。
一天早上,天天突然开始呕吐。
沈徽林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紧张不已。结果做完检查没发现大问题,医生说她的猫有点儿傻,吃撑了。
从宠物医院回来,搭乘电梯时遇到了妙可,她帮沈徽林提猫粮,“我以为你不在。”
沈徽林说:“我最近一直在家,没怎么出门。”
妙可说:“好几天都没见过你男朋友了,我还以为你们出去玩儿了。”
沈徽林说:“他最近忙工作。”
“你把大哥哥拉来拍视频,凭他那长相,一定能大火。”妙可开玩笑道,“你们就拍情侣视频,粉丝肯定蹭蹭往上长。”
妙可说她就是他们潜在的CP粉。
沈徽林笑笑,“我试试。”
回了公寓,收掉了倒在碗里的猫粮,又打扫了被猫呕吐弄脏的地板。
坐进沙发里喝水的时候,沈徽林想起来,项明峥这次出差的时间确实有点儿长。
他说可能会去两三天,然而已经过去了四天,还是不见音讯。
沈徽林想问问他,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又很快打消了。他们都不是依赖感很强的人,忙起来的时候几天不联系也是常事。
沈徽林自己不喜欢被打扰,也很少主动打扰别人。
这天晚上,沈徽林被手机铃声吵醒,看到来电显示,她坐起来接电话。
床头的灯光昏黄,她听着项明峥明显喝多的声音,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
她问他:“还没回去?”
项明峥说,“刚从酒局出来。”
大脑被酒精麻痹,思维也慢了半拍,听到她的带着困意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吵醒你睡觉了。”
沈徽林问:“现在要回去休息了吗?”
项明峥揉着发胀的额头,“嗯,已经坐进车里。”
沈徽林听到车门关上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沈徽林问:“现在到了吗?”
“没有。”项明峥说。
她让他早点休息,睡前不要喝冷水,他一一答应下来。
沈徽林要挂电话,他就说先别挂。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两人很少说话。
每到一个地方,或者看到什么东西,他会说一句。告诉她刚才路过了她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汕头路旁侧的商场换了广告牌。
沈徽林好脾气的听着他偶尔的醉话。
沈徽林问:“申市现在冷不冷?”
车窗外湿冷的风刺骨。项明峥很少待在南方,因此对气候的感知也格外鲜明。南方的冷和北方不一样。北方的肃冷,多穿几件衣服就能抵御,但南方的冷沁入皮肤骨骼。
项明峥侧身看了一眼浓深的夜色,车窗玻璃映出英俊含倦的一张脸。
他的声音带着喝过酒的低哑,“要是你在,就好了。”
沈徽林手指拨弄着深色冷感的被子纹理,“项明峥,你是不是想我?”
安静了一会儿,他“嗯”了一声。
认识快两年了,这是沈徽林第一次听他表露想念和牵挂。
她笑了笑,声音柔软了几分,“什么时候回来?”
项明峥真喝糊涂了,过了好久,才说清楚返程的具体时间。
第二天是个晴天。
北方的冬天带着毫无生机的冷肃,中午出了太阳,从窗户看出去像是有了暖意。
沈徽林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换衣服出了门。
哪怕有太阳,室外还是很冷,沈徽林从他的车库取了一辆车,径直去了机场。
错开了出行高峰,一路都没遇到堵车,到机场时,项明峥所乘坐的航班还没有抵达。
可能是有哪个明星出行,机场里有很多接机的粉丝,接机口人潮拥挤。
沈徽林没往前走,站在人群之外,低头看聊天信息。
想要告诉项明峥,她来了机场接他。打了几个字还没有发送,前面的人潮突然躁动,大喊一个当红歌手的名字。
沈徽林往后退了几步,为接机的人潮让路。
粉丝一拥而上,又被机场的保安和歌星的私保拦住。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让人潮往后退,留出一条通行道路。
声音更闹了。拍照声、呼叫声,维持秩序的呵斥交杂在一起。一个女生差点被前面的人撞倒,沈徽林抬手扶了她一下。
再抬头时,沈徽林的目光停住。
哪怕有那么多人,项明峥站在人群里,一眼就可以看到。
好几分钟,人潮始终无法散开,乘客被堵在后面。项明峥就在那些乘客之中,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看着眼前的喧闹。
他不是一个人,身边站着一个长相明艳的女人。
时间就像是被放缓了,细节更加突出。女人时而仰头说话,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项明峥表现得很有耐心,微微侧身去听。
沈徽林像是一个路人、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她站在标识牌旁边,隔着拥挤狂热的人潮,安静看着不远处的场景。
甚至不用多想,凭直觉都能知道,那是他的结婚对象。
他总是这样。
给她最缠绵的希望,又给她最无情的痛击。
人潮散开了,被堵住的乘客开始在保安的护送下往外走。
嘈杂的声音还在继续,传到耳朵里却隔了一层,总不真切。沈徽林后退了几步,一秒都不想再看,转身出了机场。
行人步履匆匆看不清面貌,鸣笛声此起彼伏,又在绿灯跳转时快速是驶离。古朴端方的城市其实也很陌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沈徽林没有立即离开,人行道上有一个长椅,她走过去坐了一会儿。
光线有些刺眼,正午的时候没有风,阳光晒在身上时格外温热。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有信息提示音。
沈徽林低头,解锁点开看。
师门群里,陈章通知他们整理文献,师姐很快分好了任务,询问他们的意见。
项明峥也发来了信息,说他已经落地。又发来了航班信息,提醒她后天出发去北海道。
北海道的行程是去跑马场的前一夜定下的,那晚沈徽林被他揽着靠在床边。他在回信息,她拿着平板看电影,满屏都是北海道的雪景。
项明峥随意看了一眼。
他们都想到了年初那趟未能实现的日本旅行,他答应了要带她去看樱花。
项明峥旧事重提,问她要不要去玩儿。
现在哪有樱花可看。
沈徽林犹豫了好久。
项明峥低头发信息,约和对方的见面时间,侧身时嘴唇擦过她的侧脸,说去吧,回申市之前去一次。
沈徽林垂眸,细软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她手指微动,点进了师门群,在一众“没问题”底下跟着回了一句。
退出页面,忽略了项明峥的那条信息。
沈徽林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起了风,气温开始骤降,太阳光也没那么温热。
陈章着急要东西,群内已经在催进度。沈徽林没回公寓,开着车找了一家网吧,进去用网吧的电脑做东西。
几个小时之后,将整理好的文件发给陈章,沈徽林从网吧出来,就近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早过了饭点,餐厅里的人不多,沈徽林点了一份面。她忘记说她不吃辣,吃到嘴里,不过片刻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辣感很接近痛感。
老板注意到了,拿着一杯温水送了过来,让她赶快喝一点儿。
沈徽林拿着杯子说“谢谢”,眼角有些发红,睫毛也有水渍。
老板笑着说:“你这完全吃不了辣,要不要重新做一碗?”
沈徽林说不用,低头重新开始吃。
老板坐在收银台,时而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刚开始还会咳嗽几声,拿着纸巾去擦眼泪,后面已经表现得很坦然,面色清冷沉静。
*
距离圣诞还有几天,氛围已经很浓厚,饭店包间的角落放着圣诞树,覆盖在上面的小灯闪了几个小时。
项明峥靠在座椅里,抬手推掉了别人递过来的酒。递酒的人是电网的领导,长相富态微胖,一看就是在酒桌混迹已久。
“这才喝了多少?”他又将杯子递过来,“你的量我是清楚的。”
项明峥说:“等会儿还要赶飞机,真喝不了。”
他以茶带酒,放落杯子时看了一眼时间,拿了外套,和在场的几个人打了招呼,起身离开了饭店。
助理已经开车等在楼下,项明峥坐了进去,问:“项先生,现在去哪里?”
项明峥说:“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