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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永州城城主府三街开外的驿舍前,两?盏灯笼在倾泻的雷霆和狂风中左摇右晃。

罗青山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刺激的半个夜晚。

驿舍安排得舒适温馨,应有尽有,就是出不去,温禾安说让他好好歇息一日,但问?题是罗青山怎么睡得着,从她走出结界到现在,他连房间都没进。

将灵戒都翻出来倒在桌面上,什么联系外界的术法都试过了,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哆嗦着连着点起十张巫山内部的传讯符,符烧起来了,对面却没半点动静,罗青山觉得自己的性命也跟这纸一样烧到尽头了。

他滑坐在竹椅上,全身力气?被抽干,颓然地抹了把脸,再?一次看窗外。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已经是后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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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罗青山不该坐在这里,他应该出去,站在公子?面前,不管多要命,至少把情况说清楚,但他没办法。

将?驿舍包围起来的不是普通的结界,它将?这地方划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等所有手段用?完,他心中一片绝望,深深吸了口气?,揉了把脸,又从袖子?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一叠纸。

这段时间他扑在妖血上,昼夜不眠,穷尽心血,不是完全没有思路,可缺少非常重要的条件,而且妖血已经催化到吞人神智这一步,可以说是无可挽回,但他在这最后一刻想的还是药方,好像多想一会,就不会那么遗憾。

突然。

一道惊雷在眼前闪过,罗青山于冥思苦想中揉了下眼睛,总觉得今夜雨来得急,闪电更没停歇过,巫山控有如此雷术的,唯有一人而已。

但平白无故的,自家公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这座被阻隔的孤岛终于被天地捕捉到,门外两?颗树疯狂舞动,其中一棵被拦腰折断,罗青山挂着满头?的汗才要坐回去,却听到了雨点敲打琉璃罩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的第一时间,他手臂上就起了鸡皮疙瘩。

他被困在里面这么久,只?能?见月亮渐渐升起,街市上人潮褪去,却听不见外面半点声?音,能?听到声?音,证明?并非他的错觉,有人探查到了这里来了!

罗青山将?手中东西一丢,急忙奔到楼下,将?脸贴在那层无形结界上,焦急地拍打,生怕外面的人看不见:“!

在这,公子?,是这里!

!”

不敢唤陆屿然名?讳,他就大声?叫商淮。

永州城碎了无数结界,大多数人的结界在接触到那种?力量时就已被摧毁了,还有些厉害的迟疑了会,想撑一撑,可陆屿然这次大动干戈,根本没打算好好说话,但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这天地间的风雨雷电都成了冰冷的眼睛注视过来,随意一瞥,结界毫无抵抗之力,崩散得格外悲壮惨烈。

有胆子?小的立马举起手。

有些厉害的同?样挨了这么一遭,大半夜的睡意全无,和?身边人递换眼神,问?:“又怎么了?”

唯一想看热闹的是平时不大能?出来,但这次被巫山拉出来的隐世家族子?弟,他们饶有兴味,像嗅到了肉味的的食肉动物:“又要打架了?我们这次出来收获很大啊。”

此类言论,陆屿然通通不管,他第一遍没有搜到异常,又搜第二遍。

时间化作了粘稠的水,慢慢浸入口鼻,每过一点,窒息的感觉就越清晰逼近,理智被蚕食,摇摇欲坠。

她在哪,准备做什么,现在到哪一步了?

——还,来得及吗。

若是就这样,就这样失去,他要怎么接受?他绝不接受!

陆屿然敛眉,情绪起伏越大就越内敛,但脸色雪白。

商淮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正疯狂翻动四方镜骚扰罗青山,也没劝。

直到某一刻,他操控着灵力和?纸傀的手指仿佛被火烧炙般颤了下,消失在原地,商淮抬头?,赶紧跟上。

陆屿然在万千个结界中找到了那个最为隐秘的。

结界

忆樺

外夜色深邃,暴雨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来时是亮白色,遮蔽了大半视线,但陆屿然和?商淮还是一眼看到了结界里焦急万分,又跳又拍的罗青山。

陆屿然闪身上前,手掌落在结界上。

温禾安留下的结界是用?来困人的,她决意求死,不会让罗青山轻易半途脱困,动真格的本事绝非城中那些七八境的把戏可以比拟。

两?股力道霎时碰撞,争锋相对,承受了如此可怖的攻击,它没有第一时间碎裂,反而如水银般流动起来,须臾,才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陆屿然看到了罗青山的眼神,那样躲闪,那样悲伤,一个字没说,却让人一颗心沉了又沉,兀自跌坠进无底深渊。

结界最终如山脉坍塌般被灵力撕碎,化作黑色灰烬,跌落进地面水洼中。

罗青山一头?扎进雨中,听陆屿然哑声?问?:“她人在哪。”

任谁来都能?听出他此刻声?音中悬于一线的紧绷,罗青山压了满肚子?的话要说,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冷的,此刻翻涌到嘴边的唯有一句话,说得哆哆嗦嗦:“公子?,泗水湖……你快去泗水湖!

女君在那里,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陆屿然的世界完全静寂了一霎,唇抿如锋刃,二话没说丢出道空间裂隙,商淮一把将?傻愣着的罗青山拽了进来。

“到底怎么了。”

商淮低头?回凌枝消息,告诉她出事了,让她转道去泗水湖,又接连问?:“不是,怎么就同?归于尽了,他、他们又是谁,多少人?”

陆屿然的视线静静落在他身上,如乌云蔽空,墨色寂无翻滚。

罗青山不敢看他,只?看看商淮,他也不敢耽搁,喉咙滚了滚,先回答了后边那个问?题:“十,十多个,个个都开启了第八感。”

他看到商淮不可置信的眼神,自己也越说越崩溃,想想那个局面头?皮都要炸开:“江无双,温流光,江云升都在。”

罗青山说完,猛的转向陆屿然,语无伦次说:“公子?,女君她妖化出现第二道特征,长出耳朵了,神智也受影响了。

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但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她是一个人去的,根本没打算回来。”

“……她,她还说留了信,在商淮手中,等她过、”

后面那个“世”

字在陆屿然的注视下愣是滚了滚咽回喉咙里去了,接着道:“是给公子?的。”

商淮已经傻了。

这三句话,他句句都觉得像天书,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是炸雷,把他所有的思路炸上了天。

什么妖化。

什么耳朵。

他是和?他们在一个世界吗。

倒是听懂了最后一句,他一愣,下意识去摸自己手上的灵戒,这才惊觉灵戒中还放着几个灵戒,是温禾安开第八感时让他代为保管的,后面一直没来要。

他将?灵戒翻出来,给陆屿然。

陆屿然没有先看灵戒,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她什么时候走的。”

“酉时。”

现在是第二日卯时,马上天亮,时间相差六个时辰。

对于一个抱着必死之心去的人来说,六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情了,也足够……让一切尘埃落定了。

不会拖太久的。

陆屿然手指冷得动作比平时慢一拍,转开灵戒,里面什么也没有,唯有两?封信。

信上有名?字,第一封就是给他的,第二封是给凌枝的。

他捏着那封信,捏得手背青筋直跳,指骨泛白,最终垂下眼睫,没有揭开。

瞒着妖血恶化的事死不松口,默默接受一切,用?仇敌的鲜血来祭奠自己的死亡。

而这薄而轻的几张纸,她就拿这些东西,来充作他们故事的全部,最后的诀别??

滔天的惊惧与怒火灌入血液中。

想也别?想。

这种?结局,他一个字也不会认。

此时商淮的四方镜疯狂亮起来,他看了眼,飞快说:“李逾找我们,问?二少主在哪,看样子?是也知道了什么。”

陆屿然冷声?:“告诉他。”

==

七个时辰前,江无双被江云升带着回了渝州。

渝州离永州不远,但因城中山多,路窄,土壤坚硬,是不折不扣的“穷乡僻壤”

,谁也不要,处于无主的状态。

得知他受伤,王庭的人都赶到了这里。

“镇噩”

让他受了不轻的伤,连连吐血,晕了一段时间。

江云升守在他床前,将?这边情况告诉了族里,自己则在屋中踱步,愁眉不展。

江无双醒来后第一时间重重捏紧了床沿,江云升走过去,坐下来,望着这一幕劝慰:“医师来过了,伤口处理好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务必好生静养。

你觉得如何,好些了没。”

江无双猛的抬头?,神情中夹着巨大的仇恨悲恸,再?是迷惘,他呼吸急促起伏,发出粗重的喘息,死死抓住江无双的手,一开口,发现声?音哑得跟几天没有沾过水一样:“叔父。”

“……我自己的身体,难道还会察觉不到吗。”

他改而捂住胸口,那里有一根骨头?断裂了却没有处理,那是自出生就伴随着他的“剑骨”

,是他无双的信念,这事令他难以接受:“叔父,陆屿然能?控制第八感的范围和?力度了,他可以对人使用?了。

可是怎么会,他、”

江无双咬牙,说不下去了。

“只?是初步掌控。”

“初步掌控,便能?在我持有生机之箭时,强行碎我剑骨?”

江无双觉得荒谬,看向江云升,雷霆大怒:“都说我四人称雄,可他的第八感现在摆脱桎梏,无所忌惮,还有个温禾安走灵道,修十二神录,帝主对巫山可真是不遗余力。

拥有此等助力,还有我和?温流光什么事。”

“一时的胜负算得了什么。”

江云升同?样有事情超出控制的怒气?,但也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否定他,心境若是真出了问?题,那可就真叫有苦难言了:“在你们这个年龄,万事皆有可能?,他陆屿然有机缘,你也有。”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强大如帝主,死后还能?留下几分力?更遑论妖骸才是九州心头?大患,他真正想拔除的祸根,就算有心相助巫山,也无余力。

若不然,陆屿然为何还没继承他的位置?”

“他无余力,而你有王庭全力相助,两?位圣者的情况你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未来王庭的兴衰尽在你一人之身。”

江云升笃信:“你将?成为九州史上最年轻,最强大的圣者,难道这点风雨都接受不了?”

江无双握拳平复心境。

恰在这时,一封信被送了进来,进来的从侍尽职尽责地禀报:“公子?,这信被飞刃钉在了厅中八仙桌后,才被发现,送信人不知所踪。”

江无双将?里头?信纸折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脑袋里有东西嗡的一下炸开了。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他身体一个踉跄,几乎坐不稳,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怎么可能?。”

从什么时候开始,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一次次事件超乎预料,这大半年,江无双都算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百年筹划,前面顺水顺水,到最后了,事事出岔子?。

还都是要命的岔子?。

江云升见状抽出他手中信纸,定睛一看,脸色也变了,须臾,闭着眼将?纸拍在桌面上:“是谁。”

江无双甚至都察觉不到胸口那根骨的疼痛了,他强迫自己冷静,闭目凝神好一会,说:“不会是天都和?巫山,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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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都,现在就该不顾一切跟我们拼命,也不会是巫山,不然这封信不会到我手上,而应该到天都圣者手上。”

“也不是隐世世家,那些人懒得出奇,跟巫山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发现了端倪也是第一时间跟他们说。”

“他给了时间地址,让我们准时前往。”

江无双睁开眼睛:“对王庭摆鸿门宴,散修游侠没这等胆量,那么就只?能?是世家宗门,不直接捅破这件事,是想和?我讲条件,妄想捏着我们的咽喉,要源源不断的好处。”

太天真了。

王庭只?会倾巢而出,杀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死人对他们来说才是安全的。

这种?被人猝不及防拿住软肋的滋味不好受,江云升也被这接二连三的事磨得心气?不顺,他盯着这张纸上的妖血图腾看了很长时间,最终说:“我带人过去。”

“我也去。”

“你别?去,身体要紧。”

江无双从空间戒里翻出一个瓷瓶,面无表情地咽下两?颗,说:“一起去,我亲自看着放心些。”

“泗水湖,这地方离我们不远,先让我们的人过去,提前布置。”

“好。”

事实?上,提前到的并不止王庭一家。

泗水湖地处偏远,四周群山环绕,中间是片空旷的洼地,有几片小湖泊,水并不流动,是死的,面上飘了一层枯腐烂叶,除了蜘蛛爱在这里结网,连鸟都不会来这里筑巢。

还没等到二十八日的午夜,二十七日天黑之后,这里就慢慢有了窥探的视线,渐渐的人越来越多。

做好所有布置准备之后,江云升和?江无双带着王庭一干人现身,站在一颗巨大山石上,眼神厉如鹰隼,审视四周环境。

子?时,另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出现在对面。

月光倾泻,隐隐绰绰照进来,照亮了几人的五官。

两?边领头?者眯着眼双双对视,看了一眼,均露出错愕纷乱的表情,江无双呼吸都顿住了,手指止不住抽动,惊讶得失声?问?出来:“温流光?!”

温流光也在看他,王庭说要围杀温禾安,她其实?还挺好奇,听说江无双被陆屿然打得要死,费尽心思抽取了四州生命力还被温禾安原样补回去了,看这脸色,靠着药劲强撑着还敢来。

这人全无可取之处,但格外会想当然。

“温禾安呢。”

她嗤笑着昂昂下巴,一脸俾睨,问?:“阵仗倒是挺大。”

“我想知道,你偷偷摸摸给我递信,是单纯请我来看热闹呢,还是笃定我会出手帮你呢?”

“江无双,你是不是太想当然了,我是讨厌温禾安,但她好歹有真本事,我更不待见喊得比谁都响,捏个拳头?比谁都软的男人。

给我个机会,你们两?谁我都要杀。”

江无双听不懂,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有点懵了,来时准备的满腔策论,见机行事的机敏全部飞走了。

他们什么都没准备好,现在绝不是揭发温流光妖血的最佳时机,还有,究竟是谁让他们来的,温禾安,这特么又干温禾安什么事?!

江无双觉得自己伤口和?太阳穴一起疼,疼得砰砰直跳,好似下一刻要炸开。

“谁让你来的,谁给你写?的信。”

他听到自己嗓音发沉,对温流光的恶意置之不理,只?问?这最关键的。

温流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江无双。

她环胸冷笑:“给我来这一套,是吧?”

倏然,一阵不知从何处起的风掠过,叫这四周群山中树枝颤动,枝叶婆娑,随着这动静,江无双,江云升和?温流光同?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截枯树桩子?。

那里本来空无一物,而就在他们谈话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出现,她穿了身飒爽的红衣,脸上压着半面小巧面具,金丝纹边,像两?团熊熊烧起来的火炎。

浓烈的颜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胜似白雪,朱唇榴齿,神清骨秀,举手投足间有股利落的肃杀之气?,可露出的那双眼睛又太温柔,生生将?危险的东西都压了下去。

但谁也不敢凭借那双眼睛辨人来意。

温流光终于正色起来,她双手垂在身侧,缓缓与江无双和?她都拉开距离,虽然很没必要解释,但还是说了句:“今日设局杀你的可不是我,你死了没事,可别?到死还冤枉了人。”

“都一样的。”

温禾安朝前走,胆大包天地走到最中间的包围圈,让自己腹背受敌,她一改从前谨慎小心的风格,也好像撕开了一层面具,似笑非笑,眼神灼热而轻蔑,她看向完全愣住没有防备的江无双,说:“王庭为杀我大费周章,飞刀传信都用?上了,我不来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她不介意用?或真或假的消息绕得这群人死不瞑目。

究竟。

究竟是谁。

谁设了这张网,将?他们三条大鱼都网进去了?!

又究竟谁知道妖血,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短短一刻,江无双脑子?里想了很多,他抿着唇,深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经不起死斗,当即扯了下嘴角,面无表情说:“不是王庭做的。”

温禾安盯着他看了一会,显然不信,轻轻的笑声?就是回答。

随着低低的尾音落下,她将?一直在手指间灵活转动的飞刃激射出去,它如锃亮的流星飞旋着,笔直插进江无双身后一人的咽喉中,血色奔涌而出。

那人是九境,也算小有名?气?,不至于被一击毙命,但也受了重创,捂着汩汩冒血的喉咙瞪大了眼睛,这突然的发难叫江无双脸色一差再?差,才要怒斥她别?发疯逼得大家鱼死网破。

哪知他话没出口,就听到了天地间一声?锁扣嵌合的清音。

温流光和?江无双同?时抬头?,见整个泗水湖上空出现了一道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的结界,他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瞳孔收缩起来,跟他们进来的诸多九境齐齐变了脸色,乱了阵法,而当事人只?是低低垂眸,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一样的平静。

温流光一字一句说:“你在找死。”

这不是普通结界,而是需要修士特殊催动的一道术法,作用?类似于生死决战台,被锁住之后,施法者要么杀光里面的人出来,要么被人杀死,结界不攻自破。

没有决出胜负前,他们谁也出不来。

“是啊。”

温禾安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视线有一会停留在江云升和?江无双脸上,将?他们脸颊腮肉的不自然颤动都收于眼底:“不是你们一路逼我,逼到这一步的吗。

怎么,对这局面不满意?”

江无双一字一句道:“温禾安,我再?说一遍,今天的事,王庭没有参与。”

“和?我们没关系。”

“我也再?说一次,都一样。”

温禾安不再?笑了,她眼眸乌黑透亮,杀意毕露:“既然三番两?次要对我赶尽杀绝,不如就这次吧。

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长时间了。”

说完,一样接一样东西从她袖袍中飞出来,飞到半空,形成包围状圆圈,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气?息。

盘踞得像蛇一样的手钏,破旧石头?穿成的珠串项圈,小女孩不伦不类的羽毛披帛,还有被催动到极致的七彩小塔,与此同?时,十二花神像毫无余力地催发出来。

如梦如幻的一幕。

死亡的铡刀压在了某一个人的脖颈上。

暴乱的灵力冲天而起,对所有人发起无差别?的攻击,而她本人同?时出手,随着珠串和?玄音塔散发出的光芒直取江无双,江云升与温流光三人。

怒斥声?,惊嘶声?,威胁的叫骂讨伐声?此起彼伏,混乱交错。

刀光剑影,疯狂搏杀。

很快,温流光开始懊恼后悔。

她不该来的。

温禾安今天简直不像个正常人,打法好凶,摒弃了一直以来的精妙灵巧风格,不顾技巧,不顾章法,以绝对的战力压制一切,不怕痛,也不知道退,跟见了血就死死咬住敌人咽喉不放的凶兽一样。

所有的底牌都押出来了,好像过了今天,以后真不活了一样。

她想杀温禾安没错,但绝对不能?接受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温流光打得来劲了会有些疯,这是九州人尽皆知的事,但现在的温禾安比她更猖狂放肆,让她都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而江无双这个蠢货害人害己,不知道脑子?里装的是稻草还是浑水,带伤上阵,第一招就闷哼见血了。

温禾安转身避开江云升,径直抓住了江无双,在他禁不住放大的瞳孔中给了他一拳,正打在他胸膛之上,这一下是伤上加伤,他体内剑骨发出泣血悲鸣,手中剑也跟着不稳。

脊背被压迫着弯下去。

她来真的。

她要跟这里所有人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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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江无双面色呈现出病态的驼红,像发了高烧,他疑惑至极,想不明?白:“你也是少年至尊,前程大好,现在要跟我们一起死,你在为、咳你在为巫山铺路?你在为他们扫清障碍?!”

“他们许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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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

回答他的,是两?道呼啸而来的珠串,那些珠子?太诡异,攻击力强,不输圣者之器,关键是防无可防,因为根本不是为人所知的九州术法,让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温流光开始负伤,她不再?执着于杀死温禾安,转而想强行攻破结界出去,巫山和?王庭大战在即,天都眼看要成为最终获胜者,她得多想不开要在这里丢半条命。

可十二花神像死死缠住了她。

战斗开始不到半刻,就开始有人倒在血泊中了。

而江云升为了护住江无双,左右支拙,行迹不再?流畅,温禾安和?温流光硬拼几招,转身专心轰杀江云升,她唇艳如石榴花,呼出热气?:“你太能?躲了,我也找你许久了。”

江云升最后是被十二花神像钉穿在空气?中,死在那只?素白手掌之中的。

见到这一幕,江无双目眦欲裂,眼中红血丝密密麻麻,杀意一时浓郁得将?云层都击碎,长剑在空中沉浮,猛的钉下,而为了彻底湮灭江云升的生机,温禾安皱眉,愣是没动,长剑落在她的腰腹上,削出血洞。

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当真是没半点收手后退的意思,一转眼又极快地与这两?人杀在一起。

温禾安承受了许多道不同?的八感,身上伤越来越多,灵力也在飞速流逝,人一个个死去,半空中的底牌也肉眼可见少了,她仍不退。

江无双最后被她逼得发狂,怒发冲冠,这种?时候,第八感施展不出来同?样是他的劣势,在半边身体都被打得破烂的前提下,不得已生生祭了自己的骨。

那是他无双的信念,从小到大就连跟圣者对战都没动用?过,却一次在陆屿然手中受损,一次在温禾安的紧逼下彻底湮灭。

还没辉煌,就已落幕。

他披头?散发,呕出血块来。

温流光撑得久一点,但也是汗涔涔,喘吁吁,战至此刻手段尽出,已成强弩之末。

这次带来的人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死了十之八、九,从开年到现在,天都的重臣死在温禾安手中的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

她像是收割性命的刽子?手,生命力顽强得令人害怕。

怎么都不死。

她偏偏想自己磨死自己。

这怎么能?让人想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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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到现在,温禾安十指骨节被火燎得露出白骨,血肉模糊,全身上下多处洞穿伤,内伤更严重,胸腹中翻江倒海,最令人感到折磨的是,因为打得太激烈,她身体里熟悉的烧灼燎痛迸发出来,游走在骨缝中,面具下的左脸脸颊肿痛,耳朵已经出来了,被包裹在特制的耳套中,擦出刺痛。

但耳套也撑不住太久了。

人和?结界中的一切都到极限了。

但是没关系。

事情发展如她所愿。

这一次,王庭和?天都势必遭受重创,他们会像秋后蚂蚱般老实?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蹦跶。

温流光不受控地淌下血泪,她看着温禾安,手指撑在膝盖上,抽搐般抖动,一字一句问?:“十二花神像没了,玄音塔没了,你的圣者之器也没了,你还有什么手段?”

“如果?仅此而已,那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死不了。”

说话时,她瞥过身侧血迹斑斑,死狗般气?若游丝的江无双:“至少我死不了。”

“我知道天都和?王庭宝贝你们,圣者或许在你们身上留下了分身,关键时刻会带着你们遁走。”

温禾安声?音很轻,但此时此刻,谁也不会觉得她好说话,温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出来,毛骨悚然。

“我不爱说大话。”

“说你们没可能?逃出这里,就一定没可能?。”

温禾安隔着亮起的晨光去看这几人,眼睫微垂,血珠挂在上面,飞快眨落下去,她伸手自怀中取出最后一道圣者之器,慢慢解开画轴上的系带。

这是她为自己设定好的终局。

雪钓图会陪她长眠。

这一刻,她歪了下头?,黑琉璃般的眼眸自两?人身上扫过,抽离所有仇恨丑陋的情绪,竟如沾血的栀子?花,清灵秀美,纯然平和?。

下一瞬,温禾安点燃了自己的灵脉。

十二神录专修灵道,燃烧灵脉,就是燃烧自己的生命。

温流光第一次感觉到了惧怕。

她觉得自己会死。

这东西烧到最后,圣者分身都保不下她,神仙来了都是徒劳。

而随着这火燃起来,天都和?王庭原本还有气?息的两?三位,也都轰的一下倒下了。

温流光跋扈半生,从未认输,此刻不得不认了,她看着步步走近的温禾安,说:“放我出去,天都从此不再?为难你。”

上一次江无双说这话她还无情嘲笑呢,谁知风水轮流转,报应来得这般快。

温禾安摇摇头?,低声?说:“不好。”

温流光又退一步,咬着牙关道:“我认输了,你赢了。”

“不要。”

温流光最终憋出一句话:“对不起。”

温禾安笑了笑,说:“不要为难自己,不要说对不起,我铁石心肠,不会对仇敌手下留情。”

温流光不再?退,江无双也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冲上去,三人如歇斯底里的困兽纠杀在一起。

晨光破晓时,林间开始冒出蝉鸣和?鸟叫。

温流光和?江无双被雪钓图和?温禾安打得生命垂于一线,奄奄一息,一只?脚埋进坟墓中,圣者分身果?真出来了,数次想要带着两?人冲出结界,被她强行扣下了。

圣者分身的力量也在被消磨。

温禾安灵脉燃烧过了半,面色反而如回光返照般红润起来。

就在这时,结界被人从外面击碎了。

温禾安身体一僵,脚步在原地停了会,以为是自己临死前出现的幻象,确认不是后,才僵着脊背慢吞吞地转过身,见到了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熟悉身影。

与此同?时,李逾执箭一言不发朝着结界中的两?人射杀而去,气?息紊乱焦躁,凌枝跃上半空,揪着江无双狠掼到地面上,娇蛮的声?音中蓄着极致的愤怒与后怕颤调:“我一定要杀了你。”

温流光和?江无双肉身尽毁,圣者分身最后的力量卷着他们的神识遁逃远方。

他们这次不死也得死一次,就算肉身修复了,修为也会下跌,留下无可挽回的伤势。

陆屿然走到温禾安跟前,扼着她手腕伸手将?烧到一半的灵脉生生压下,动作极尽克制压抑。

温禾安刚才面对那么多人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跟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被逮到了一样,嘴唇微张,眼睛看着地面,什么都想过了,唯独没想过这个局面。

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禾安。”

陆屿然手指惊心的凉,指尖轻轻跳动,声?音很轻,每个字里都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意味,风雨将?至:“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第112章

坠兔收光,朝阳渐渐从林中树梢上满溢出来,霞光烂漫。

温禾安灵脉燃到?一半熄止,因耗支生命而好转的情况一下没了支撑,不可避免的恶化了,妖血仍在身体中横冲直撞,烧得沸腾。

她脸腮上的红更艳,呼吸破碎,口腔中尽是血液的甜腥味。

像个摔得支离破碎的木傀,即便?是技艺最高超的匠人来修复,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温禾安回答不了陆屿然的话,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但这些话对他们来说?,很残忍。

从?出?现到?现在,陆屿然没有对温流光与江无双出?手?,此时全部的灵力都透过手?掌毫无保留传进她的身体里,试图以这种仿佛无穷尽的力量来将她的身体修复如?初。

同时拿出?玉瓶,将里面的药丸全部倒出?来,让她咽下?去。

温禾安身上温度很高,她望着他,身体支撑不住了,但因为?那烧起来的一半灵脉,神智还强行清醒着晕不过去。

她艰涩地?咽咽喉咙,才张嘴,却有温热粘稠的东西滴落下?来,径直溅在他手?背上,而后成片淌下?去。

他立时顿住,乌沉眼瞳叫成片的猩红占据,不可遏制的怒火被另一种心悸封冻住。

温禾安仰头抹了下?鼻子

铱驊

,这才慢慢地?将另一只手?放到?陆屿然掌心中,轻轻说?:“……没用的。”

根本不是伤的问题。

“江无双剑骨没了,肉、身也没了,就算醒过来,修为?也会掉到?八境,持续至少一年。”

“温流光比他好些,但几年内都无法动用第八感。”

没办法,世家真正的传承者身上永远有着严实的护身符,他们是家族的希望,比任何人都重要,不容有失,如?果继续将他们锁在结界中,温禾安能耗死他们。

可就算他们逃了,这次也损了根基。

日后掀不起太大风浪。

巫山要一家独大,还是要彻查妖血,这段时间就是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陆屿然没有停下?灵力,可随着这两句话落下?,玉瓶在他掌中碎裂。

自打他知道这件事,尝了许多种人生头一回的滋味,可真正见她遍体鳞伤站在眼前,他不得不将一切压下?,一遍遍告诉自己,现在什么最重要。

他不是来跟她争吵的,他是来带她回去的。

然而这一刻,理智崩弦,忍无可忍。

“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东西?”

陆屿然将碎片往身侧一扬,凄厉破空声?霎时在耳边响起,沉黑眼瞳里像盘踞着两簇焰火,隐隐有失控燎原的迹象,让人不敢直视。

他声?音沙哑:“我问你在做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果我来得再晚一点,如?果今天是罗青山来通知我呢。”

他深觉荒谬地?笑,深深阖眼:“你让我用第八感,来镇自己所爱之人——这就是、你精心计划这么久,替我做的打算?”

说?这些话时,陆屿然捏她捏得很紧,灵力一时也不敢收,她觉得没有吃药的必要,他就用手?指叩开她齿关强行将药丸送进去,雪白的衣袖和襟领上沾了许多血点,前所未有的心惊与狼狈。

温禾安怔了会,药味将腥甜驱散,舌尖萦绕着涩意:“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为?什么不和我说?。”

“……不想让你们看?到?,不想伤害你们。”

温禾安一直垂着头,此刻却抬了眼去看?他,陆屿然满腔话语戛然而止,他看?到?她的眼睛,像蘸着颜料描出?了两抹红,藏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难过得好似在下?一场窒密的雨。

他深深吸口气,徒手?划开一道空间裂隙,不再说?其他:“走,回去。”

温禾安不动,她伸手?慢慢把脸上的面具摘了,又牵着他的手?到?自己鬓发边,摘了破破烂烂的耳套。

一双黑间红的狐狸耳朵倏然出?现在视野中,弹出?来时有绒毛扫到?他指尖,他手?指不受控地?僵在原地?,袖片长垂。

“你看?,已经很严重了。”

困乏和疲倦排山倒海袭上眼前,温禾安眨了眨眼,与他四目相对:“我这样,去不了别的地?方?。”

她轻轻说?:“没救了。”

“谁说?的。”

陆屿然挑过商淮抛来的一段素纱,将她的头与脸皆蒙住,弯腰将她横抱起来,他音调冷硬,难以忍耐地?打断她:“是你给我的时间太短。”

“但我绝不会就此放弃。”

这时候跟着一起进来的凌枝,李逾,商淮和罗青山清理完所有可能会暴露妖血的战斗迹象后也匆匆过来了。

身边多了几道呼吸和灼然视线,温禾安不会不知道,她抓了下?陆屿然的袖子,良久,动唇:“阿枝,阿兄。”

李逾头疼欲裂,冷汗浸了满背,现在还没干,心砰砰跳得要蹦出?来,天知道这半个时辰他是怎么过来的,他这辈子没觉得自己这么胆小过。

这时候乖了。

知道有个阿兄了。

他重重摁了下?眉心,深深吐出?一口气,哑声?说?:“你先歇着,等你好了,我们慢慢聊。

现在说?,只能激烈地?吵一架。”

他将那个“慢慢”

和“激烈”

咬得尤其重,不难听出?其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同时对自己和温禾安的相处模式有清楚的认知。

凌枝倒是不情?不愿地?嗯了声?,她现在不跟温禾安过不去,但逮着王庭没放。

信她已经看?过了,看?的时候气得跳脚,现在见温禾安还能说?话能思?考,虽然情?况不好,但至少还活着,冷静了些,说?:“江无双的神识被我的空间刃片削了一刀,剑骨也没了,如?无意外,这辈子没可能到?圣者。”

她刚下?了命令,从?此阴官家与王庭交恶,双方?不再往来,如?此一来,王庭被困在溺海两道主支之中,进不了退不了,进出?作战只能用消耗巨大的云车,而拥有雄厚经济实力的林家已经投靠了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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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等两位圣者咽气,无数双手?自然忍不住伸向王庭。

凌枝捏了下?拳,冷笑:“我倒想知道王庭这次又打算扶哪根葱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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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安体内最后一丝力气流散,劲一卸,眼前彻底黑下?来。

陆屿然抱着她动作一顿,孤拔脊背僵住。

商淮看?他紧绷的侧脸,凛然反应过来。

他在害怕。

他立马低声?说?:“只是晕倒了。”

陆屿然紧抿的唇线微松,揽着她的双臂慢慢拢紧,疲惫地?颔首:“嗯。”

一行人挤进裂隙里,商淮和罗青山大眼看?小眼,都没说?话。

李逾是圈外人,对妖骸的认知停留在短浅的常识和他们方?才语焉不详的介绍里,他了解不深,帮不上什么,但不守着温禾安,他浑身冒冷汗。

凌枝问陆屿然:“你怎么打算的?这是去哪里?”

“妖骸山脉。”

陆屿然低眸看?了看?怀中的人,妖血到?后期,随时会有失智吞噬的危险,九州不能再爆发一次妖骸之乱,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最为?稳妥的方?法。

他平静地?告诉商淮:“族中一切事宜照旧,肃清妖骸山脉,只我一人进去,余者止步。”

“妖骸山脉在大家眼皮底下?,你这次不走神殿直接进去,还带着她,太兴师动众了,万一引起别人怀疑就麻烦了。”

凌枝拧拧眉,不赞同,须臾开口:“去我那,渊泽之地?,妖眼里。”

妖骸山脉和妖眼本身是一个性质,里面都是溺海中的妖气,就算温禾安后面真活不下?来,也不会让妖气泄露蔓延九州。

但至少渊泽之地?在阴官家深处,隐蔽至极,非凌枝与她钦定的人不能进入。

就算要查。

也没人敢查到?那里去。

凌枝凑近了些,用手?掌小心翼翼托了托温禾安滚热的脸颊,像她平时待自己那样,咬牙道:“我回去后开一次血眼,看?看?她身体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了解症状才更好想办法。”

“你把罗青山留下?来。”

被突然点名的罗青山不敢吭声?。

陆屿然点头,继而深深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多谢。”

“轮不到?你谢我,我还是更想听她好了自己来说?。”

凌枝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发尾,又从?袖子里翻出?那封吓死人的信,折在手?中拍得哗哗作响,不满地?嘀咕:“并且来忏悔这种极其不讲义气的行为?,保证不再犯。”

从?永州去阴官主家,走空间裂隙,再有凌枝神出?鬼没的空间术全力加持,这种赶路方?式可谓是奢侈。

然而里面的几个人只觉得压抑,时间越久越压抑。

罗青山恪尽职守,处理好所有现在能处理的伤口后,时不时上前替被陆屿然抱着的温禾安诊

弋?

脉,每当这个时候,几双眼睛总是齐刷刷看?过来,好像要看?穿他的每一个表情?。

不紧张都要被他们看?得紧张,更遑论他本就紧张。

凌枝靠在紊乱的空间气流边上,站一会,又蹲一会,时不时出?手?往外一拽,他们行进的路程就跟霎时要上天一样快得出?离。

她同时给信回阴官本家,让他们将渊泽之地?腾出?来,任何人不得踏进半步,而他们的目的地?就设在了渊泽之地?正中间。

“陆屿然。”

她突然偏头喊了站在侧边的人一声?,见他静静抬睫,问:“如?果好不了,怎么办。”

商淮真想求求她别提这种假设火上浇油了。

陆屿然久久静默。

他甚至觉得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半晌,哑声?:“我不知道。”

他没法想。

李逾顿时紧张起来。

两个时辰后,二十八日正午,空间裂隙出?现在渊泽之地?,渊泽之地?有两三座竹院,一座是她师兄玄桑一直在住,一座用以待客,有时候阴官家几位执事会留宿,剩下?一座是凌枝的。

因为?提前下?了命令,他们到?的时候,偌大的渊泽之地?只能看?到?竹林,果树和扑棱着翅膀从?天空这边飞到?那边的不知名彩色鸟类。

温禾安躺在了凌枝的床上。

退烧的药一直在用,沁了冰水的手?巾也一直压在额心,但她仍浑身滚热,温度一直下?不去,这等情?况让罗青山也傻了眼,他对陆屿然道:“女?君体内的情?况太复杂了,高烧不退不是伤的原因,是妖血在发作。”

“我来。”

凌枝走到?床前,她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条白布,束在脑后,蒙着眼睛,双手?飞快拉出?术印,玄妙的匿气聚到?她的手?指上,聚成一轮悬浮的黑色泉眼,刚好床榻那样大。

她环着温禾安半坐起来,同时将手?指往眼前一抹,刹那间,一颗不见眼白,唯有黑仁的眼睛出?现在头顶,轻轻眨动。

这只眼睛出?来时,屋中鸦默雀静,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它给人一种强烈的被彻底看?穿的感觉,在它的注视下?,一切无所遁形,任何人都没有秘密可言,连心中所想都要被洞悉。

心虚的人立刻有所察觉,商淮第一反应就是背过身去。

同为?为?九州镇守妖气的“功臣”

,凌枝不如?陆屿然,有望得到?“帝位”

这样的香饽饽,她也不想被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吊着走,而作为?回馈,她拥有着空间术与一双雪亮的眼睛。

寻常生活中,她总是最快发现端倪的那个,而这样的眼睛,一但以秘法激发,舍得付出?些代价,就能看?到?更细,更深的事。

泉眼环绕着黑眼,凌枝将温禾安扶着半坐起来,美人鱼般展臂拨开那捧无形之水,矫健地?带着她沉进去。

罗青山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前一亮。

传闻阴官家家主拥有一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温禾安的情?况太复杂了,他把脉也只能探得个大概,而且她表现出?的状况与他诊断出?来的结果也有着差异。

他不觉得是自己医术的问题,更倾向于温禾安体内有着别的力量,如?果能知道血脉天赋,妖血力量和她本身得到?的传承,灵力的状态,有没有纠缠在一起,究竟是谁克谁,那就再好不过。

能让他更好的突破极限去想办法。

而不是根据几本翻烂了的医书干着急,纸上谈兵地?做假设。

陆屿然站在床沿边,他衣裳上还带着血,臂弯里好似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灼热温度,李逾也没好到?哪里去,沉默地?蹲到?一边,两人各有各的寒洌气场,屋里气氛压抑到?极限。

半个时辰后,凌枝带着温禾安游了回来。

她大大方?方?解开发绳与脑后的系带,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失去焦距,站在床沿摸到?柱子站着,商淮看?出?不对,伸手?去扶她,问:“怎么了。”

“暂时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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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来,凌枝便?放心地?松开了抚着木头的手?,扭头偏向床榻里边,说?:“我看?到?了。”

罗青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严阵以待。

陆屿然喉咙干涩,一握掌心,问:“什么情?况。”

“她体内有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凌枝面色凝重,比了个手?势,一口气说?下?去:“它们死死地?缠在了一起,交缠得严密,像三条绞死在一起的蛇。

其中两股对峙了很多年,我在上面感受不到?熟悉的气息,一股与九州相克,一股戾气横生,我猜是你说?的溶族血脉与妖骸之力,它们的本质说?白了都是吞噬,有异曲同工之妙,谁也不让谁,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分出?胜负。”

“她父亲之前说?她的血脉之力弱得都快没有了,其实并非消失了,相反,她的血脉之力很强,能够拖住妖血。”

罗青山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女?君能撑到?现在,我当日便?说?,妖血暴烈,用在活人身上,根本不会受人操纵,短则三五年,长则十五年便?会彻底失控。

而且属下?还听说?,异域‘相’由心生,血脉等级是一回事,心性的坚毅也是决定血脉之力强弱的一大因素,而女?君在乱世中长大,心性如?何不必多说?,所以她撑到?了现在。”

说?着说?着,凌枝开始不受控制流眼泪,带血的眼泪,她用手?指揩去,又对陆屿然说?:“妖血代表着妖骸之力,强大霸道,这么多年,溶族血脉之力也只是勉强牵制它,它仍然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而就在前段时间,妖血之力莫名增强了,情?势失控,血脉之力正在被它大口蚕食,我想跟归虚那条支流突然沸腾是不是同样的原因。”

陆屿然眯起眼睛:“王庭在归墟丢下?了另外的妖血,妖血之间彼此吞噬,她是活人,自然会吸收极大一部分妖力。”

“是。”

所以她说?,今年妖化发作时间越来越短,来得迅猛,且毫无规律征兆。

凌枝恨得咬咬牙,又说?:“就在血脉之力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第三股力量加了进来。”

“萝州城中那座传承,她吸收了帝主之力。

帝主是昔日九州之主,掌山河之力,你的血液,我的眼睛能够镇压妖气,都是因为?山河之力,这股力量一加进来,加上她晋入半圣,本身又修灵道,修十二神录,灵力与帝主极其契合,所以局面又慢慢拉了回来。”

“但妖血感受到?危机,不愿再蛰伏保留,全面爆发了出?来,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种局面。”

凌枝缓缓吁出?一口气,脸色并不轻松,她皱眉,说?:“如?今的情?况是,帝主之力主动示弱,被她的血脉之力一口吞下?,但局势仍然很不好,妖血始终占上风。”

如?果让妖血吞噬了血脉之力,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在我们也插不了手?,只能看?她自己。”

陆屿然转头看?向安静躺着的温禾安。

难捱的死寂中。

罗青山吞了吞口水,朝前挪了一步,盯着压力闭眼低声?说?:“公子,属下?有个冒险的方?法,可搏万中之一的机会。”

所有视线顿时落到?了他身上。

而这位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妖血上跌跟头的当世第一巫医只敢悄悄看?商淮:“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干预女?君体内血脉之力与妖血的博弈。”

“一旦成功,血脉之力吞噬妖血,那女?君以后便?能调动妖骸山脉与溺海的所有妖力。”

“她将成为?,妖骸之主。”

第113章

自?打知道妖血,罗青山一头扎进了巫山巫医留下的各种药经医经和手札中,说到这,他这个人有一点好。

就算根据所有过往结论来看温禾安已经没救了,但他仍会不?死心地作各种假设,不遗余力地上各种“猛药”

按他的人生?经历来说,如果?一个医者遇见难题绕开了,那么下次一定会再遇见同样的问题,且情况更为棘手。

原来罗青山在陆屿然身边是最轻松不受责罚的一个,因为基本上没有伤药毒方面?的事能难倒他,而今年因为这件事,他的头和腰在公子面前是越弯越低,话是越说越结巴。

现在终于稍微松一口气。

“属下之前想到的唯一一线生?机,是在女君尚未出现第二道妖化?迹象前,将?女君藏于妖骸山脉之中,每年换一次血,接受公子第八感?镇压的同时?用劲烈的药刺激,如此百年,或许削弱妖血的力量,之后再想办法?。

但在此过程中,女君会非常痛苦,修为不?得寸进,终生?不?能踏出山脉,也随时?面?临死亡。”

一直没说,是因为这劲烈的药,罗青山不?一定能配出来。

其实说来说去,怎么都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受再多的苦也只是拖着时?间?,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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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活着,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还不?如死了。

“现在情况不?同,女君体内有真正能牵制住妖血的力量,我们要做的,是增强这股力量。”

罗青山顿了顿,说:“除了血脉之力和帝主?之力,其实还有一道力量可以为我们所用。”

陆屿然开口:“她的灵力。”

罗青山重重点头:“女君晋入半圣,本身就?是助力。

属下想的是,让女君的灵力加入进来,融合血脉之力,进而压过妖血,吞下它。”

李逾终于能插上一句话:“但灵力游走全身,和传承,秘法?,血脉不?同,它根本与别的力量融合不?了。”

听起来,溶族血脉也是个霸道的,怎么会轻易相让。

这还没跟妖血打呢,就?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李逾想象力贫瘠,理解不?了那种局面?。

罗青山脸上露出点当世医术第一人的傲气,说:“我有药引,可以让两股力量强行相融。”

凌枝皱眉,眼睛无?神,在小木屋里走了两步:“我听说过,早些年有异域人想改修九州术,但尝试者都死了。”

罗青山点头:“药引只是辅助,关键还在女君自?身。

这个方法?十分凶险,不?论是将?灵力与血脉之力相融,还是后期吞噬妖血,稍错一步就?会死亡,因此属下说,只是搏万分之一的机会。”

千年前的妖骸之乱死了多少人啊,其中难道没有强者?

圣者都死过。

这本就?是在与天争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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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与败,没有谁能保证。

屋里气氛仍然不?好,几人锁着眉,久久没有出声,陆屿然转身看放下了帷幔的床榻,问:“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罗青山:“今夜就?会醒,但还会断断续续睡几日。”

他定了定,又说:“公子,若要用此法?,需早做决定,女君这次烧了一半灵脉,正是灵气想要迫切汲取力量填充自?身的时?候。”

陆屿然站了会,说:“好。”

“你去准备。”

凌枝眼睛实在是不?舒服,一直流眼泪,擦都擦不?干净,决定去边上小屋子里躺着休息会,商淮怕她摔倒跟着一起,罗青山在陆屿然的示意下也去了。

陆屿然和李逾守着温禾安。

罗青山抓紧时?间?眼睛也不?敢阖,伏于小桌前,将?整个过程中她会面?临的险境,什么时?候用的什么药,外面?需要做什么布置,凡是他能想到的都列了下来,并在天黑之前站在了大家跟前。

温禾安此时?处于妖血爆发期,又大战一场,受伤不?轻,按理说该用尽世间?奇珍滋养,可她体内情况复杂无?比,妖血猖獗,贸然用药反而不?妙,所以罗青山只给她用了些疗愈伤口的温和药。

妖血感?受到威胁,只会有更大的反应,所以在开始之前,所有人都要撤出渊泽之地。

这意味着后面?这场苦仗只有她自?己打,不?论发生?什么,不?论怎样?痛苦,她都要掌控自?己的身体,留得一线清明。

罗青山会留下药和药方。

这次方法?分为两程,上半程融合灵力与血脉之力,最好是灵力为主?,血脉之力为辅,在这时?会遭遇到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还有个妖血虎视眈眈,不?会老实,商淮光是听着就?露出了牙酸的不?忍表情,无?声拍了拍自?己的腮帮。

下半程温禾安操纵由三种力量融合而成的灵力对决妖骸,妖眼在外运作,如果?失败,立刻抹除妖气。

用时?大概一个月。

渊泽之地下了场雨,天气更显得闷热,蒸雾腾腾,两座小竹楼里都点了灯,某种气氛粘稠闷窒得宛若从檐下滴滴答答漏进地里的雨水。

待罗青山说完,书房中凝然静默。

人被逼入绝境中再窥见生?机,会发自?本能的往好处想,但他们没法?往好处想。

他们只看到了两条绝路,一线天险,万米深渊,怎么都是死。

明知如此,因为那一点渺茫至极的希望,梦话般的未来,温禾安还要多受多少罪?当真值得吗,对她不?残酷吗。

李逾单手捂了下眼和脸,凌枝很烦躁,她拿不?定主?意,将?罗青山的话挨字挨句连带语气都在脑海中咀嚼过几遍后,她两只肩膀泄气地撇下来,觉得痛苦,好一会后轻声说:“等?她醒来,问问她的意见吧。

如果?她觉得太痛,那就?……”

她咬唇,不?甘心。

“她不?会的。”

陆屿然打断凌枝,话是对罗青山说的:“除了增强她体内灵力,适当压制妖血也能帮助到她,是不?是。”

罗青山偷偷瞥他,不?敢说谎,无?奈如实颔首,欲言又止:“但是公子,妖血到这种程度,您的血和第八感?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了,频繁动用,会损伤自?身。”

陆屿然仿佛根本没听到种种提醒,对他来说,得到了回答,这就?够了。

“届时?你们出去,我留下。”

就?知道是这样?。

罗青山心中叫苦不?迭:“可是公子,我若不?在,你流血过多无?人处理,会很危险。”

妖血发作起来,只想毁天灭地,那种时?候,还记得自?己是个人都算情况乐观了,哪里会手下留情。

面?对温禾安,陆屿然心疼都来不?及,怎可能还手。

“多留点篓榆粉。”

“……”

罗青山没辙,郑重道:“前半程公子可以留下帮女君,但到后半程谁都可能被吞噬,您得出来。”

陆屿然点头。

他很久没有休息了,眼睛里密布血丝,此刻看了看远处昏暗天色,吐出口气,道:“等?天亮,我走一趟九州防线。”

商淮一听,精神噌的一下紧张起来。

凌枝反应过来,她现在看不?见人,索性只看脚底下,闻言挑挑眉思忖一会,说:“你要进异域?这些年他们倒是说有了对付妖骸方面?的进展,但进展都掌握在灵漓手中……她手里的东西没有那么好拿。”

商淮头都大了,补充了句:“而且是真是假都说不?准。”

陆屿然双掌撑在窗棂边,沉声说:“是真是假,去了才知道。”

他不?能放弃任何的助力。

他做不?到尽人事,听天命,做不?到看着温禾安受折磨,看着她死在眼前。

就?算现在知道了全部真相,想到那种可能,他的遗憾,惊惧,一点也不?比知道她要独自?赴死时?少。

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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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赌不?起。

深夜,陆屿然单独守在温禾安床前。

李逾原本不?肯走,但渊泽之地妖气重,他初来乍到,又不?修匿气,待了半天下来头重脚轻,被罗青山以后面?还有硬仗要打给劝走休息去了。

从惊觉出事到现在,陆屿然除了开始的慌张,初时?与她见面?对峙的失控恼怒,后面?很快恢复冷静。

冷静地听罗青山说唯一的方法?,说她将?承受的一切,说最后仍然大概率糟糕的结果?,再做出决定,决定去异域,决定陪她受一程。

直到现在。

小小一方天地,雨声淅淅,他们两人独处。

陆屿然伸手探进薄衾中,握住她热烘烘的指尖,不?敢太用力,因为她手上有不?少深可见骨的伤,但不?握着,他无?法?确认她的存在,尤其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心中的空洞越扩越大,惶惶难安,得不?到半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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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坐在床榻一边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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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静静看她,看着看着,又觉得她的温度太热,呼吸又太轻,于是捧着她指尖弯身凑近,矮身半蹲,洁白?衣摆凌乱地交叠在床沿前。

温禾安身上有淡淡的花香,躺在阳光下晒太阳一样?,眉眼灵动纯美,狐狸耳朵乖乖藏在发丝间?,只露出两点毛绒绒的尖。

陆屿然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腮,动作轻缓,久久未离。

而就?在两人彻底靠近之后,他从来挺拔的脊背与双肩慢慢折下来,眉宇间?不?可撼动的冷锐强硬悉数散去,脸色变作雪一样?惊心的白?,后颈跟着弯下来,露出一段从不?会示于人前的脆弱弧度。

他几次想和她说话,喉咙动了好几下,最后却先抓着她的手,从自?己袖摆中抽出一封信来。

信是她留给他的,没有拆,褶皱也被抚平了,整洁如新地躺在两人掌中,轻得出奇。

“我不?想看。”

陆屿然低声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就?把它烧了。”

无?人应答。

“温禾安。”

他突然喊她一声,引她的手去抚自?己的眼睛,两只眼皮都在跳动,像没有节奏的鼓点,毫无?章法?地牵动着人心,也扯着脑海中的神经,一下松一下紧,他静默很久,轻轻告诉她:“要我放弃,我做不?到。”

“但我很害怕。”

此时?,商淮敲敲门,步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四方镜,见眼前这一幕,怔了下,没说什么,尽职尽责地说正事:“外面?闹翻天了。”

天都和王庭确实闹翻了整个九州。

第114章

这次江无双和温流光侥幸捡回一条命,身边的人全?军覆没,这消息和他们?两人岌岌可危的神识一起抵达族中,顷刻间掀起?轩然大波。

死在泗水湖的那些人,没一个是弱的,全?在九境之上,开启了第八感,是家中花费了大量时间与资源培养出来的中流砥柱,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现在一死几乎死绝。

但他们现在顾不上这个。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还是温流光与江无双二人的现状,肉、身皆毁,只剩神识回来,连个实?形也没有,医师一排排杵着均束手无策,还是两家的圣者纷纷出关,亲自将人接进族地,闹得一阵人仰马翻后方得了一霎沉寂,滔天怒火在这两个伫立在九州千余年的庞然大物腹中酝酿着?,一发不可收拾。

温家圣者从温流光的神识中抓出一团记忆,片刻后,阴云沉沉的腮肉抽动起?来,怒到?一定程度,再也无法保持圣者的气量和风度,嗓音沙哑尖细:“早知今日——”

她不再说,从前的事已经过去,咬牙切齿念多少遍也不过是提醒自己当初的愚蠢,除此之外,再无作用,她成圣许久,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气急败坏过。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安安静静,好似谁都可以欺负一把的小姑娘,最终成为了整个家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妪拄着?龙形拐杖,干枯手掌摩挲着?拐杖上嵌着?的那颗翡翠珠子,三?角眼睛中杀机毕显:“无论如何,再留她不得。”

温禾安现在是半圣,尚还稚嫩,在真正的圣者眼中终究不够看?,上次不过仗着?他们?被中心阵线绊住手脚无法自如来去,用些圣者之器投机取巧才?过了关,但?等她真到?了圣者,局面无疑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等到?那时,天都才?真的危险了。

圣者以下的人,怕是连门都不敢出。

思及此,圣者下了决心,招手唤来身侧从侍,又扭头瞥正在榻上恢复的温流光。

她的身影在纱帐后朦胧漂浮,浮在一团巨大的灵源中,虚虚实?实?,这个状态至少得持续好几个月,方能长出肉身来。

“去,让三?长老?过来。”

温家圣者挥了挥手:“传我的命令,巫山与天都叛徒勾连,内外接应,设伏杀我少主,三?番五次主动寻衅,意欲挑起?战乱。

故今下战牒,昭示九州,与巫山从此势如水火。”

侍从躬身出门,而?没过多久,又跟在几人身后面色匆匆地折返回来。

“老?祖。”

为首一人鬓发花白,沉不住气地急慌慌往里探,急得双手一拍,道:“战牒我压下来了,出大事了老?祖!”

天都圣者眼皮一跳。

“王庭对我们?出手了。”

天都圣者觉得荒唐,听了笑?话似的渐渐眯起?眼睛:“王庭江无双伤得比流光更重?,剩了一口气,他们?不朝巫山发难,反而?来找我的麻烦?”

真乃人间滑稽事。

“是,是,老?祖。”

当先的那个抬起?袖子擦擦汗,眼中带着?莫大的恐惧:“王庭江召出面正告九州,说三?少主体内藏有妖血,当年他在天都为质时便察觉到?了端倪,直到?这次九州风云会,他负责安置宾客,才?证实?了心中猜想。”

天都圣者脸上所有表情戛然而?止,她猛的推开手中拐杖,逼视着?眼前之人,携着?极其可怖的威压,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老?祖。”

身后的人道:“江召用了王庭家的传讯符,如今整个九州都知道了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没什么?人信我们?,有许多势力已经打着?为九州安宁的幌子往主城来了,还有圣者也派了身边人前来询问情况,说是询问,实?则是围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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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传言是越传越离谱,越传越真,温流光跋扈,之前受双感影响,做出了不少荒唐事,这些事现在都被翻出来,成了她被妖血影响了心智的佐证。

另一人去看?纱帘后的床榻,低声说道:“老?祖,当务之急,我们?得确认三?少主身上究竟有没有妖血啊。

若是没有,我们?自然可以与王庭对峙,若是有、这盆脏水就这么?栽在身上,从此我们?在九州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天都圣者身体摇晃了下,引得接二连三?的惊呼。

她是当家人,她比谁都知道王庭这个罪名扣下来,有多阴险。

温流光的妖血若是假的,王庭不过死个江召谢罪,而?疑虑的种子一旦埋下,一遇风雨,就能生根发芽,天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观察,被孤立。

而?且在这种节骨眼上,王庭这是让天都乖乖待着?动弹不得,插手不了任何事,就算巫山和王庭打得你死我活,有天大的好处能捡,她也不能去捡。

若是真的。

……

天都从里到?外,每一个人都得被查个底朝天,偌大的家族,将没有任何一丝秘密可言,同?时,他们?会失去一个培养百年的继任者。

她大意了。

“流光由我一手带大,她身上有什么?我最清楚。

她身上绝不会有妖血。”

温家圣者斩钉截铁,迅速想好了当下的对策:“这次我们?态度不能太硬,太硬则有鬼,也不能太软,否则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天都钻。

告诉他们?,天都可以从他们?送来表示‘关怀’的医师中挑选十五位,搜身验明后分三?次进殿给流光诊脉。

天都问心无愧,也望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要欺人太甚,别真闹得鱼死网破,对大家都不好。”

天都人仰马翻,实?则这出大戏的始作俑者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流光受伤之后,族中有稳得住心神的已经将家中拿得出手的年轻人数了好几遍,奈何良莠不齐,想找个天赋,实?力,头脑,谋略都在上乘的跟大海中捞针一样?,不得已放弃。

而?王庭是怎么?着?都得咬牙认下。

江无双的第八感注定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除了肉身没了,江无双神识上被砍的那一刀也很棘手。

王庭之主枯坐在床榻边许久,在刚开始的雷霆大怒后再没发一眼,身边心腹尽职尽责地复述着?天都那边阴阳怪气,暗指明骂的愤懑谴责,骂他们?不择手段,信口雌黄,为争权夺势脸都不要了。

听得出来,也是气急败坏了。

王庭之主想的却?是今年的屡屡受挫,原本从容不迫的计划现在一赶再赶,两位圣者吊着?口气说能撑到?明年,然风云会上接了水链后只得苟延残喘,能不能到?年底都还是未知数……禁术损失两道,江无双又遭遇这样?的事。

噩耗接踵而?至。

江无双的伤寻常人处理不了,赶来疗伤的是王庭另一位圣者,待情势稳固之后唤出王庭当任家主,说:“给他用禁术。”

王庭之主心中暗叹,问:“情况那样?危险吗。”

百年来,他们?一直在搜集最强的那八道禁术,期间试验了许多次,大多失败了就没了,有一些还能用,效力跟那八道没法比,但?毕竟沾了无数条性命,关键时候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江召七境桎梏能破开也是依赖这些东西?。

但?,能走正道,谁会想沾上这些东西?呢。

“危险的不止是他,还有整个王庭。”

圣者压着?怒火道:“他鲁莽自负,将事情闹得无法收场,若想靠自己恢复,三?年五载都算少。

他第八感一日不恢复,我们?就只能一日干等着?,两位圣者还能等多久,啊?!”

王庭之主低首,圣者话音落下最后一字时,已经有黑衣从侍端着?瓷盏到?了江无双的床边,浓重?的腥气弥漫开。

不多久,响起?男子痛苦的闷哼,而?床榻上那具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视起?来。

圣者负手看?着?,脸上不辨喜怒:“一月之内,他能恢复过来,可惜剑骨碎了,终究回不来。”

王庭之主应和他的话:“以后,无双也不需要剑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