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声声慢(2 / 2)

妙手调香 风荷游月 9411 字 11个月前

门内无声,她等了片刻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各种花瓣香料的气息,刺鼻呛人。宋瑜闻到香味,紧张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这香味跟她家里的不同,更像是放置许久发酵的味道,又甜又腻。

从熏笼中散发出浓郁香味,黑漆桌几摆放各种熏香,混杂无序。

霍川的袍子大抵是才从上面取下的,隔着数步远她都能闻到上面的檀香味,而他却面不改色地披在身上。霍川正要去侧前方的翘头条案那边去,却闻到了从门口传来屡屡幽香,那气味与屋里古怪的香味明显不同,是宋瑜身上独有的气味。

她刚要说话,旋即又拿绢帕掩住口鼻不住地咳嗽,想必受不了里面气味,宋瑜眼眶泛红,站在门口举步艰难,实在不明白这人如何忍受得住,就连薄罗都立在廊下不愿意进去。

屋中摆设他都清楚,霍川轻车熟路地来到桌案前:“站着做什么?还没睡醒?”

这话里不难听出嘲弄,大清早的他怎么就像吃了火药桶子,宋瑜不情不愿地踱步到他跟前:“园主想学何种香料?”

“市面上普通熏香即可。”霍川眼底一圈乌青,看来昨夜彻夜未眠,此刻他心情不大好,在翘头案站了一会儿,便觉困倦袭来。

他转身要走进内室,却被一只杌子绊住脚,宋瑜来不及提醒,他已身子前倾似要栽倒在地。屋里没有仆从,薄罗对屋里香味敏感,此时正在廊下等着澹衫赶来。宋瑜犹豫再三,终究不忍心眼睁睁看他摔倒,快步上前伸手要扶他,没想他自己撑着窗棂稳住了身体。

霍川感知到她动作,嘴角噙着笑意:“三妹既然想帮我,不如就扶我进屋。”

宋瑜的手臂僵在半空,她很快又收回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眼神里尽是惊慌失措:“园主误会了,刚刚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我现在去你房间,恐怕就不妥了。”

屋内窗户未关,细雨斜斜地打在人身上。他身上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衣袍鞋履上都是泥水,遭到宋瑜拒绝后他并无多言,拄着拐杖独自进屋。

宋瑜立在博古架前一人发呆,不多时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像是多套茶具一块被打碎。她踌躇片刻,终究扛不住心中好奇便进去查看,走到门口,入目所及的是一片狼藉,茶水洒落一地,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瓷。她目光往上移,看到霍川胸膛后脸蓦地通红,转身便要往外走。

霍川在她身后喝了一声:“回来!”

宋瑜足下未停,忙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园主不要抓我!”

没见过胆小成这样的,霍川嗤笑出声,声音放缓了些不再吓她:“我的手受伤了,你去外头柜子上帮我取药膏来。”

宋瑜脚步一顿,慌张逃出内室。她想去外头唤薄罗来,可是廊下无人,这丫头不知去向,院里连个仆从也没有。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里面的霍川又催促得紧,想到自己方才看见他手上流血,宋瑜翻出药膏硬着头皮送到屋中。

霍川已经罩上外袍,因脚下都是瓷片,他仍保持原来姿势站在桌旁。听闻动静,他自然而然地将手伸给宋瑜:“扶我到榻上。”

宋瑜十分不愿:“我告诉你如何走就是了。”

言罢霍川不语,片刻后,他缓缓地道:“三妹想让谢家知道你我关系?”

宋瑜贝齿咬住下唇,默默地伸出一条胳膊:“你随我走。”

她在心头将霍川骂了不止千百遍,骂完还得乖乖给他挑走手心中细小的瓷片,帮他上药包扎。这里的下人跟集体商量好似的,全然不见踪影,她待会儿定要好好教训澹衫薄罗一顿,宋瑜愤懑地想着。

霍川的手十分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是个爱洁成癖的人,每个手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干净,宋瑜看了他的手再看自己的手,指甲上的丹蔻褪去,露出粉嫩的颜色。虽也好看,却怎么都不如他的精致。

一个男人长得处处完美,真是让姑娘们无地自容。

宋瑜看得出神,没留神碰到他手心的伤口,尖锐瓷片刺入皮肉中,他冷不防抽了一口气道:“你这是狭私报复?”

他的动作吓得宋瑜后退半步又戒备起来,她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哪知他只是动了动手,摸索着挑去手中碎瓷,摊开手掌递到她跟前,道:“上药。”半晌没听见她动静,他用手肘撑着螺钿朱漆桌几,忽而绽出一抹笑来,“怕什么?我又不吃你。”

他鲜少露出这般真心诚意的笑,以往他不是笑得阴沉便是嘲讽,总让人忐忑不安。斜雨透过窗子打在宋瑜脸颊,那股冰凉穿透肌肤,她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转身去关窗,并欲盖弥彰地道:“我没有害怕。”

分明连话语里都透着紧张,还要口是心非,霍川保持着方才姿势等着她,他手上药膏才上了一半,他特意等她继续。宋瑜认命地挪到他跟前,他手心上泰半都是小伤口,唯有一道划得较深,不住地流血。

药膏抹了好几层总算止住了血,宋瑜用纱布一圈圈缠在他的手掌上,然后,她动作轻柔地打了个结。她的手指细腻光滑,一下下碰着霍川掌心,像猫爪子挠在心头,偏偏宋瑜不敢多作逗留,刚一处理好便毫不留恋地退开了。

周围萦绕的淡香逐渐散去,霍川意兴阑珊地道:“三妹,你认为我为何非你不可?”

刚才宋邺说那番话时两人都在场,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彼时宋瑜还在心中暗叹父亲识人不清,被人骗了都不自知,未料想他倒先发制人。

地上散落着茶具瓷片,宋瑜犹在苦恼如何收拾,听闻这句她猛然抬头:“园主莫非不是觉得我心灵手巧,蕙质兰心?”

竟会拿宋邺的话来噎他,看来她也不那么惧怕自己了。霍川哑然失笑:“那是你学你父亲的话。”

他坦荡荡地承认,反而让宋瑜无话可说,左右该做的她都已做了,也算仁至义尽了,再留在房中多有不便,事情到了如今地步,追究原因毫无意义,她再挣扎都是徒劳,索性安安分分地接受,同他保持距离就是。

宋瑜道了句哦便退出内室,甚至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道:“我是来教园主制香的,旁的事情一概不管。您若是身子不适,我去叫仆从来。”

她没走两步,霍川低沉嗓音便在身后传来:“香料一事不急,事有变故,推迟几天未尝不可。”

宋瑜停步甚是不解。这是何意?他千方百计地把她骗来,难道是只为了这一出苦肉计?

她皱着眉头欲追根问底,一回头便见他起身举步,云头履下是一块棱角朝上的瓷片,如此扎下去必定刺穿脚掌,情急之中她只顾着喊一声当心,就快步上前将他重新扶回榻上:“地上一片狼藉,你怎么乱走?”

这话里不无嗔怪意味,一出口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宋瑜睫毛轻颤,她缓缓低眸,看清两人姿势。她的手正搀扶着霍川胳膊,两人的身子挨得极近,旁人看去定是极其暧昧的。宋瑜好似被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松开了他,与他恢复了适当距离。

“我去找人收拾地板。”说完,她慌不择路地逃出房间,站定在檐下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耳朵滚烫。

屋内霍川若无其事收回长腿,唇边噙笑。

薄罗澹衫姗姗来迟,少不得被宋瑜数落一通,拿个衣服拿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害得她一人孤立无援。

“婢子不是故意的,是那管家现身,道有事请我们帮忙。”澹衫低头立在跟前,手臂上还搭着她的织金番莲纹褙子,老老实实地认错,“管家说这里有人伺候,哪知是我二人疏忽,还请姑娘轻罚。”

外头的雨缠绵不断,她身上多处被淋得潮湿,唯有身前的褙子没有沾到水。宋瑜本就心软,见她这样哪儿还舍得惩罚,她边让两人进屋边问:“陈管事叫你们前去何事?母亲另送的几个丫鬟呢,为何不见她们?”

薄罗见她不生气了,这才大着胆子跳到跟前吐了吐舌头道:“那几个懒骨头,能指望她们做什么?姑娘不知道,她们私底下可没少偷懒不干事,场面话说得好听,真正做起事来可不如我和澹衫。”

澹衫听了点了点她脑门,道:“在姑娘面前嚼这些闲话做什么。”

宋瑜却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薄罗说的是真的?”那丫头嘴上没把门的,说的话通常是没头没脑,相较之下她更相信澹衫。

然而此刻澹衫也说:“禀姑娘,薄罗虽然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但这次是确有其事。”

难怪今早醒来只有她二人在跟前伺候,夜里起风她冻得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也不见人关窗。龚夫人送来的四个丫鬟原本在广霖院伺候,以前是有当家主母镇着,她们不敢有任何懈怠,做事勤勤恳恳。眼下忽然被送到霍川别院,没人时刻监督着,自然也跟着松懈下来,对宋瑜的事不大上心。何况,宋府的人都说二姑娘心地善良,待底下人都和善,是以便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

听了这话,薄罗被气得破口大骂:“老爷在这儿治病,她们还真当自己是来享福的!”

宋瑜听罢也很是不满,她对人好是一回事,底下人不将她放在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改日你回去同母亲说一声,请她小惩大诫一番,以儆效尤。”宋瑜对薄罗道。

薄罗连连颔首,恨不得立时将几人送回府上去。

澹衫环顾屋子一圈,给她披上褙子,疑惑道:“怎么不见霍园主,姑娘今早急哄哄地让人请,此刻人呢?”

宋瑜下意识瞅一眼内室,这才想起里面还没收拾,便跟两人说清来龙去脉,只是省去她给霍川包扎那段。两人听罢深表同情,二话不说一个去外头请人,一个进内室打扫。

澹衫立在落地罩下问霍川,自己是不是方便进去,半晌才得到霍川回应了声“进来”。

耳房原本不大,却被霍川打通当作临时的居所来用,屋里摆放一张罗汉床,平常可供人休息小憩。此刻,他正半卧在榻上双目合起,看来委实是累极了。霍川冲着澹衫的方向道:“地上收拾干净就好,不得碰乱屋里所有摆设。”

澹衫对他生起的丁点怜悯之心霎时烟消云散。这人,空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皮囊,实则内心狂妄无礼又自大,实在不讨喜。不多时薄罗也领人进来了,两名仆从立在门外,另一个跟着进屋,正是上回送霍川和宋瑜回城的车夫。

他是霍川身边小厮,名叫明朗,也是跟在霍川身边许多年的人。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瓷片收拢,一并带到屋外去处理,又将地板从里到外都洒扫一遍,总算恢复了整洁,不过,宋瑜又让他们趁此机会把外间也一并收拾了。

他们忙碌着,屋外的雨水渐渐停了,头顶碧空澄净如洗,万里无云。

房间里,从熏笼袅袅升腾起的烟雾,将宋瑜裹在一层缥缈薄雾之间,檀香暂时掩盖了她原本气味,她撑开窗户透气,香气便相携涌出窗子四处弥散。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屋内始终寂静无声,霍川想必睡得昏沉,她再没有留下的理由,正欲带着薄罗澹衫离去,折屏内忽而传来动静,接着便是霍川不悦地质问:“宋瑜?”

这是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念自己名字,宋瑜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怔怔应道:“园主何事?”

里面再无声响,就在宋瑜准备再次离去之际,霍川衣冠端正,身披氅衣走了出来。

他碰了碰翘头案,比早晨整洁许多,空气也清新不少,不难猜出屋子被人清扫过:“熏香放在何处,我不是说了不得乱动一切摆设?”霍川不悦地说。

他只说了内室不能乱动,何曾说过外间也一样。一片好意最终却不落好,宋瑜偷偷低哼了声,答道:“熏香在您左手边的柜子里,园主若是不满意再自己摆回来便是。”

言罢她领着丫鬟便往外走,被霍川及时唤住。

“三妹。”几日不见她脾气渐长,不如头几回那样怕他了不说,竟还敢顶嘴。

宋瑜心下咯噔一下,表面上强装镇定:“园主还有何事?”

身后两个丫鬟不傻,自然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古怪。姑娘的小名只有父母兄姊才能叫的,霍园主为何也叫三妹?

霍川立在原地不动:“旁人都离开,三妹留下。”

澹衫一脸为难:“可是……”

这霍园主怎么回事,她们走了,屋里只剩下姑娘和园主,这要是传出去叫姑娘以后如何做人?况且有何事非得没有旁人时才能说?

宋瑜更是千百个不愿,她跟着澹衫一道往门口退:“我要去看父亲。”

然而没退几步便撞在直棂门上,她扭头一看门已合上,明朗将澹衫薄罗两人架到屋外,门口处霍川的仆从贴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宋瑜睁大眼睛,不解其意,难道只因为她乱动了屋内摆设,所以他要教训她?

可霍川只是起身靠近她,声线残留着刚睡醒时的慵懒,抬手轻轻松松将她困在这里。宋瑜目光正好落在他胸口,思及方才那一幕,她脸颊上登时红霞遍布。

霍川俯身贴在她耳畔:“我这里有一个退亲的好方法,不知三妹是否愿意尝试?”

宋瑜抬头,一脸不解。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澹衫的恳求声:“园主请放过我家姑娘,谢公子马上便到了……”

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澹衫薄罗被两个仆从拦住,始终不能进入门内半步。

她们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这便是霍川要的效果,他就是想让别人看到宋瑜跟他共处一室。思及此,宋瑜从后背生起一股寒意,偏头愣愣地看霍川的侧脸,背光使他五官晦暗不清,分明是极漂亮的一张脸,却总给人一种蛇一般的阴狠毒辣。

宋瑜一只手被他禁锢着,另一手背在身后悄悄扶在门上,准备随时逃离。

然而她才转身便被霍川扣住肩膀,反身压在门板上。霍川道:“早晨宋家传来口声,道是小公子与谢家公子午时一同前来别院,这还是宋老爷亲口告诉我的。三妹,如果他们看到我跟你关系亲密,你猜谢昌会如何?”

宋瑜何曾跟男人这般亲近过,寺庙那夜是个意外,她醒来后便慌张逃跑了,根本不知道被男人控制着是这样的恐惧。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不疾不徐地闯入耳朵,低沉嗓音暧昧缠绵,将宋瑜包裹在一张紧密的大网中。宋瑜急红了双眸,泪水不知何时顺着脸颊淌下,身子颤抖着挣扎着要打开门:“园主为何不能放过我?我同你素不相识,更未招惹过你,那夜我们本就是无意中牵扯到一块,您何必……”

后面的话她再说不下去,她的腰被霍川伸手揽住,轻松向后一带,两人之间更可谓紧密无间。

宋瑜的脸更红了,她恼羞成怒,再顾不得其他,她不住地挣扎道:“你放开我,我再也不要教你调香了……我要同父亲说,说你是无赖登徒子!”

在这之前,从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粗鄙的话,宋瑜自然不知如何骂人,想来想去只会一个登徒子,可在霍川听来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威力。她更不知道,自己越动后果只会越严重,霍川制住她,哑声道:“我给你机会过问,你为何不问?”

宋瑜脑中混沌有如糨糊,许久才想起他是指上药时那句“非你不可”,她咬碎一口银牙恨恨问道:“为何?”

霍川弯唇:“现在晚了。”

屋外澹衫二人声音渐次远离,不多时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同行的似乎还有宋琛和谢昌。

大老远她便能听见宋琛难听的鸭嗓子,他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头,一边问薄罗:“你拦我做什么,莫非我阿姐不在这里?”

宋瑜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若是让谢昌知道她……非但两家婚事不保,连宋家名声都要跟着败坏。眼看无可奈何。她便用额头抵着门上浮雕,绝望地道:“园主说过不会动我,你言而无信……”

霍川顿住,掌控她的力道松了些许,方才一番动作使得手心的伤口裂开,鲜血濡湿了白纱布。他拉开直棂门,日光顿时洒了满室,驱散了屋内一切阴霾:“你说得对,我言而无信。将你骗来别院就是为了欺负你,三妹此刻才看清,未免有些晚了。”

宋瑜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

奈何他面上毫无波澜,看不出丝毫说笑的痕迹,宋瑜后知后觉地一阵心惊,慌忙逃出屋内。她立在门口仍旧心有余悸,霍川的一言一行已在她心底扎了根,轻易不得拔除,她对他可谓又畏又惧。

几步远外她的丫鬟正绞尽脑汁阻拦两人,一回眸见她孤零零立在廊下,连忙来到跟前问道:“姑娘没事吧?那霍……”

薄罗的话未说完被澹衫狠狠拧了一下,她不着痕迹地示意谢昌方向,平复了口气道:“姑娘要婢子做的事都办妥了,不知霍园主还有何吩咐?正巧小公子来看您,时值午时,不如就此休息片刻与小公子团聚吧。”

宋瑜脸上泪痕未干,这副模样落在两人眼中难免让人起疑。

就连宋琛这个傻子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瑜跟前:“不是说调香,怎么把眼泪调出来了?难道是霍园主嫌你笨手笨脚数落你了?”

说着疑惑地往屋内看去,举步便要往里走,被宋瑜眼疾手快地拦住,目露祈求地摇摇头。

“是我受不了里面香味,被熏得流泪,这才提前出来的。”她哀哀地解释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的谢昌身上。

谢昌眉头紧蹙,担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如多日前英姿俊朗,黛蓝直裰将他衬得越发伟岸出众。距离上回生辰见面已有多日,宋瑜曾答应为他再补过一回,却因故不了了之,至今仍未实现。

谢昌紧紧盯着她哭红的双目,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泪珠,泪珠颤巍巍地挂在上头将落未落。他想上前询问关怀,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只能按捺着心中冲动温文抱拳:“今日去宋府拜访,偶然得知颜玉要前来别院探看宋老爷,我便不请自来了,唐突之处请三娘见谅。”

宋瑜抿唇轻轻颔首,敛眸躲避他的注视:“你来看我父亲,我很高兴,何至于怪罪。”

分明是定了亲的人,却要你来我往好一番客气,连宋琛都看不过眼:“谁不知道姐夫真正想看的是你啊!”

宋瑜哪知他会在大庭广众说这样的话,还理所当然地唤人家姐夫,霎时,她耳根红透,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才好。宋瑜的目光转而又落在身旁谢昌身上,他清俊眉眼里漾出浅浅笑意,但笑不语。

晓雨初霁,天空如洗过一般晴朗蔚蓝,城外山庄里草绿成荫,蓊蓊郁郁一片清新,湿润的泥土芬芳使人心旷神怡。

他们既然是来看宋老爷的,当然不能忘了正经事,寒暄几句举步欲走,却见耳房内缓缓走出一个人。

云纹拐杖碰到门槛,霍川镇定自若地走出来道:“三妹教我调香,怎可不告而别?”

他赫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颀长身姿挺拔笔直,加上那张面无表情的阴鸷面容,十足的强势。宋瑜一见他便下意识往宋琛身后躲,这是无心之举,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被谢昌敏锐地捕捉到了。

谢昌跟他打过一次照面,彼时还以为他是宋瑜的旁系兄长,此刻看来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何况,来时路上宋琛已然对他和盘托出,宋瑜此次是来教人制香的,这“徒弟”就是花圃的园主,他跟宋家有密切的生意往来,上回他载着宋瑜回府,两人还共乘一车。

“你怎么知道我阿姐小名?”这是宋琛第一次见他,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眼睛上,他意识到此举无礼,摸着后脑勺疑惑地揉了揉。

女子闺名何其重要,更别说幼时乳名了,谢昌身为未婚夫都没这样称呼过阿姐,他倒好,才相处了半天便亲昵地唤阿姐小名,这人未免太自来熟了一些?

他才问完便被宋瑜在身后狠狠拧了一把腰间软肉,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识眼色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川不以为意:“我是从林翡口中得知,自觉十分妙趣,便自作主张地唤上了。”

他知道宋瑜是在躲他,又故意问道:“我似乎从未过问小姐意见,不知是否介意?”

若真叫她回答,宋瑜定然是介意,非常介意的。可是他方才举措委实吓住了她,生怕他一有不满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长睫毛掩住水眸中的慌乱,不言不语。

她畏缩无辜的模样让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端倪,她与霍川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再联想方才她泪眼蒙眬,澹衫薄罗的慌张失措,以及那声熟稔亲切的三妹……谢昌剑眉压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住宋瑜身子:“园主与三娘非亲非故,如此称呼实在唐突了些。加之三娘还待字闺中,前来别院本就多有不妥,请园主注意男女之别。”

霍川低笑一声,满是讥诮。

那笑声让宋瑜的心中生起了一丝不安,果不其然,他下句话便是:“谢公子饱读诗书,应当知道那首《关雎》吧。男未婚女未嫁,我追求心上人有何不妥?”

宋瑜攥紧襦裙,这一声仿佛惊雷在头顶炸开,轰得她六神无主。

一旁的宋琛瞠目结舌,错愕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却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昌亦是微微怔忡,未料想他承认得坦坦荡荡:“你应该知道,宋谢两家早已定亲多年。”

霍川意味深远地哦了一声,握着拐杖的手紧了又松,语出惊人道:“有所不知应该是公子,这门亲事早晚要退,三妹与我……”

他越说越过分,宋瑜攥着衣裙的手早已捏握成拳,浑身禁不住地战栗,既恨又怒。

“住口!”她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颤声呵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盈盈秋瞳再无懦弱,她不退不缩定定地看向他。刚才那一下,她下足了力道,手心都震得略微发麻,倔强地道:“请园主自重。”

不一会儿霍川脸上便泛上了掌印,他不是没想过惹怒宋瑜,只是没想到小绵羊被逼到绝处竟会如此反击。

宋瑜黛眉拧起,用从未有过的果决干脆的语气道:“我稍后会同父亲说,我留在此处确实不便,不如园主另择他人。若是园主依然不满,两家生意大可不做,没必要为难我一介女流。”临走时,她看着他的眼睛又道,“希望我们日后再无瓜葛。”

她说到做到,当天中午便从别院离开,甚至连午饭都没来得及用,看来她一刻不都想在此地多留。

谢昌亲自将她扶上车辇,末了深深觑一眼身后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