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酒厂的场合(58)
鹿见春名沉默地坐在原地。
他不知道和自己有着相同基因的人造人有没有痛觉迟钝的症状,但是濒临死亡、金色的眼睛失去神采的瞬间,那个与他完全相同的银发少年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甚至没有遵从本能发出一个代表着痛觉的音节。
子弹在贯穿了少年心脏的同时,也贯穿了鹿见春名的肩膀,嵌入他的肩头又贯穿而出,深埋进天花板之中。
鹿见春名没有痛呼——就和在他怀中死去的实验体20号一样,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被子弹击中的痛觉。
实验体20号伏在他的肩上,贴着他温热的颈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鹿见春名抬起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白炽灯,直到看得眼睛产生了一点刺痛,才微微阖上了眼睛。
他轻轻抚过少年垂落下来的银发,小心翼翼地将之平放在了地面上。
除了胸口绽放的那朵血之花,银发少年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沉静、温顺而无害,和真正的他完全不一样——因为说到底,这具身体里容纳的只是刚刚睁开眼睛、新奇地观察这个世界的婴儿的灵魂。
但还没过十分钟,这个灵魂便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在开枪的那一刻,鹿见春名心中没有任何的犹豫。但在实验体20号渐渐失去体温的那一刻,鹿见春名只觉得满心的茫然。
迷茫、愤怒、厌恶、怜悯……各种情绪交叠着充斥在他的胸口,让鹿见春名的心情也变得沉闷下来。
他盯着实验体20号安静的睡颜,用手指的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少年柔软的脸颊。
鹿见春名并不后悔开了那一枪——或许最开始他是不打算那么做的,但在对上少年只剩下纯然喜悦的金色眼睛时,心里的想法就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扭曲。
那个如同初生小鹿一样的银发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伸手用指腹拭去他唇角猩红的血珠……又像猫一样,乖巧地贴在他的身边。
那是他的同类,又不是他的同类。
裹挟着愤怒的复杂心情从鹿见春名的胸腔之中升腾,在这个瞬间,他下定了决心——他要杀了眼前这个实验体。
即使这个实验体看起来满心满眼都是他、喜欢他、顺从他,乖巧又可怜。
可是不那么做的话,实验体20号的命运只会更加凄惨。
这些实验体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注定要在实验之中死亡的。他们拥有的不是寿命,而是使用期限,这批实验体的使用期限都只剩下一年而已。
一年之后,他们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这层楼里其他的实验体编号都是一百开外、甚至还有六开头的编号,实验体的死亡原因很多,不是每一个都按照顺序在实验之中损耗的……但实验体20号却能活到现在。
上百个实验体都在休眠状态之中,无法醒来,实验体20号是唯一一个凭借自我的本能醒来的人造人。
如果被研究员发现,他们大概会对实验体20号展开更加深入的研究吧?将他开膛破肚、把他的身体拿来解剖、或者用他来实验那些研究项目……可实验体20号并不是亚人,他没有作弊般的不死之身。
让他活下来,他只会更加痛苦,在这余下的短暂一年的寿命之中日复一日地遭受折磨,被残忍对待。
至少鹿见春名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
但这里的实验体太多了,他不可能将他们全都带走……更何况鹿见春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个时间线,难道自私地将他们带出去、再丢在这世界上不管吗?
比起漫无目的、一无所知地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不如就在一片空白的时候死去吧——至少不用经受痛苦,也不用知道残忍的真相,不必明白自己生来就只是实验动物,而不是人。
做一场美梦吧。
鹿见春名在心中说。
他站了起来,没有再回头去看实验体20号躺在瓷砖地面上的身体。
其他的实验体都因为药物的作用而被固定在休眠状态,不用担心他们突然醒来,当然也更加方便了鹿见春名的行动。
他虽然有枪,但子弹存货并不多,毕竟鹿见春名的战斗力本质上来自于亚人这个非人类的种族,而非外力。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一枪一枪地解决掉着满屋子的人造人无疑是不可能的。
——但身为手工艺爱好者,鹿见春名是带了炸弹的。
早在决定要来研究所这边看看情况的时候,鹿见春名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准备了一批C4炸弹。
不算太多,C4炸弹本体也算不上太大,鹿见春名带了十个来。他分散着将这十个炸弹贴在这一层的四个角落、以及中央分散开来的一圈,保证引爆的时候能将这一层的东西炸个灰飞烟灭,估计还能顺带把刚才古贺进说的那批先进的珍贵设备也炸坏。
藏太发出了预警——察觉到监控摄像头失去画面的安保员赶来了。
鹿见春名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他没有走进电梯,而是打开了窗户,翻身跃下。
他跳下去的瞬间,电梯厢门刚好缓缓打开了,来观察情况的两个安保员一个跑进了室内,一个疑惑地望着走廊尽头打开的窗户。
安保员神情警惕,握着枪缓缓靠近那扇打开的窗,神情戒备地探头出去张望——一片空荡荡,只有巡逻的保镖,而正在搬运设备、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除此之外他没见到任何可疑的人。
紧接着安保员就听到了同事惊恐的声音:“是炸弹!”
什么?
安保员愣了一下,呆呆地注视着同伴满面惊恐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有人入侵——!”
他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这短暂的时间里,这个安保员根本没有拆弹的机会和时间,他在看到不止一个炸弹的瞬间就被惊恐冲昏了头脑,只敢往外跑。
可是来不及了。
炸弹爆炸的瞬间,席卷而来的热浪和冲击将他们裹挟了进去,如同火焰构成的凶猛的野兽,咬着他们往生命将要燃烧殆尽的地狱之中拖拽。
鹿见春名在跳窗的瞬间就抓住了藏太的脚腕,高大的黑色幽灵展开巨大翼翅,带着他向天空上升。
夜晚是最好的掩盖,更何况鹿见春名穿着一身黑衣。月光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这深夜里几乎没什么光线,没有人会想要抬头往上看,即便看了也只能发现天空中有一个缩小的黑点。
鹿见春名就这样悬停在空中,他从外套的口袋中摸出来了炸弹的遥控器——为了以防万一,这个炸弹他没有做成能够倒计时的类型,只要按下这个按钮,被安装在实验室中的炸弹就会被引爆。
炸弹遥控器的按钮是深红色的,鹿见春名盯着按钮看了两秒,按下了按钮。
几乎在他按下的瞬间,炸弹立刻就被引爆了——他在天空之中低垂下眼睛,俯视着这能将黑夜染成白夜的巨大的花火。
爆炸席卷了整栋楼层,连带着上下的几层也全部炸穿,一个炸弹的爆炸引起了连锁反应,十个炸弹爆炸时几乎能将这栋楼给夷为平地。
爆炸的碎片和火星飞溅起来,擦着鹿见春名的脸颊飞了过去。他凝视着奔腾而出的深红色的火焰,隐约间觉得那更像是血构成的颜色……这场爆炸吞没了上百个人造人的生命。
“藏太,”鹿见春名低声说,“我第一次亲手杀这么多的人。”
他按捺不住心中莫名的烦躁,抓着藏太脚腕的手缓缓收紧。被抓住的黑色幽灵却不会嫌弃他抓痛了自己,有着浅层自我意识的藏太在空中弯下腰,将鹿见春名抱在了怀里。
和将近三米高的藏太对比,鹿见春名显得十分娇小,翼翅收拢起来之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被拥抱的紧密感充斥在他的感官之中。
藏太小心翼翼的用利爪下的掌心摸了摸鹿见春名银色的长发,就像他刚刚抚摸了实验体20号的头发一样。
鹿见春名在动手时总是冷静理智的,他连自己的生命都能加以利用和算计,对待其他人当然就更不会在乎——前提是,那是打算杀了他的人。
但这些人造人……只有实验体20号对他表达了亲昵,其他的人造人都无知无觉地沉浸在睡梦中,从未醒来,即使死亡也是在梦中。
说到底,即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了基因样本,致使这些人造人有着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也仍然是他——虽然是不同的个体,但命运是相似的。
不管是鹿见春名还是这些人造人,他们都不被视作人类。
既然这些人造人的生是因为他,那么也让他来结束这一切好了。
至少这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研究所送上了最后一幕的乐章。爆炸让楼梯半塌陷下来,发出了支撑不住倒塌的沉重响声,碎裂的石块和断成几截的钢铁从高处坠落下来,插入地面之中,石块重重地砸在铁质金属箱的上面,硬生生砸地金属箱凹陷了一半。
和两个研究员一起正在小心翼翼地运送这批珍贵设备的古贺进发出了惨叫声:“我的设备——!!!”
柏木和山口一人抓住古贺进的一边肩膀,奋力地将他往后拖,“使不得啊博士!这里危险!”
研究所已经摇摇欲坠,看起来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塌了。顾不得研究所里面的设备和实验体,相当惜命的柏木和山口拽着古贺进就跑,古贺进只能一边离开一边掉着眼泪回头看他死于非命的仪器设备。
这么大的动静,那些脆弱的人造人不可能活下来。
在看过一闪而逝的盛大的烟花后,鹿见春名心中一点也没有计划达成的满意,他只觉得茫然又失落,胸口却又被某种情绪充斥着,涨地难受。
藏太带他飞回了警察宿舍,鹿见春名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萩原研二已经睡下了。
警察宿舍里的是单人床,但萩原研二已经习惯性地为他预留出了空位。
他默契而贴心地没有询问鹿见春名深夜外出是为了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让他分享了自己的家,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为了避免打扰到萩原研二,鹿见春名放轻了呼吸和脚步。铺在床边的地毯吸去了他的足音,除了因为打开窗户而涌进来的风声,室内一片安静。
他没有立刻躺在床上,而是伸出手,慢慢地握住了萩原研二的指尖。
萩原研二大概还在熟睡,即使被他握住了指尖也没有什么反应。年轻的警官先生体温偏高,又处于初夏,手指也带着滚烫的温度,从肌肤相贴的地方开始蔓延。
被鹿见春名握住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勾住了他的指节。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立刻就对上了浓郁如同宝石的紫罗兰色。
那是萩原研二眼睛的颜色。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有着绚烂紫色的眼睛之中倒映出微弱的金光,借着银白的月光凝视着鹿见春名。
从鹿见春名开窗翻进房间里的时候,萩原研二就已经醒了。他没立刻睁开眼睛,也没打算出声询问些什么,他知道鹿见春名既然选择半夜出行,就说明是需要瞒着其他人进行的行动,所以从来不问,但鹿见春名也从来不在他面前遮掩。
这是双方都默契的信任。
直到鹿见春名轻轻抓住了他的指尖,萩原研二才睁开眼睛去看他。
视线相对的瞬间,观察力满点的萩原研二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原因,但是在注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时,总觉得连光芒都黯淡了,眼底凝聚着沉郁。
他不知道鹿见春名在这短暂的几个小时之中经历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不好。
萩原研二手上用力,握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将他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自从鹿见春名突然回来、并且异常主动之后,格外收敛了自己的萩原研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做过这样的举动了。
他将银发少年扣在怀中,将下巴抵在银发的发顶上。
属于萩原研二的气息立刻从感官之中汹涌而至,淹没了鹿见春名所有的感知。接连而来的事体温的热度,热意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上涌至心口。
是温暖的。
鹿见春名骤然安心了,刚才因为杀死了人造人而压抑的情绪立刻便松懈下来。
那些和他有着相同基因的人造人由他亲手给予了一场不会再醒来的长梦,他们的诞生和死亡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而他这个异界的来客,也在这个迥异的世界之中找到了归途。
他抓住了牵引灵魂的锚。
“晚安。”萩原研二用气音轻声说。他没有要用长篇大论安慰鹿见春名的意思,只是平静而温和地和他道晚安。
他说话时胸腔和声带连带着一起振动,鹿见春名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在说话时沉闷的声音,酥酥麻麻地响在他的耳边。
这句再日常不过的话像是被赋予了魔力,困意真的席卷而来。
鹿见春名很快就在萩原研二的怀中睡着了。
*
赤井秀一叛逃、研究所被炸的第二天,鹿见春名接到了集会见面的通知。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同一个晚上发生了两件大事,组织不可能不做出反应。
像组织这种犯罪组织,一般都会将集会的时间定在晚上,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概是因为晚上看了太多糟心的东西,鹿见春名这一觉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足足睡到傍晚才醒。萩原研二还没回来,他看了眼时间,起床洗漱后就出了门。
晚上七点半,鹿见春名到了琴酒指定的集会地点。
这次的集会地点不是上次的酒吧了,叛逃的黑麦知道那里是组织的固定集会地点之一,谁知道会不会带着FBI的人在那守株待兔?负责经营酒吧的组织成员连夜关门跑路,换了个地方继续扎根。
现在的机会地点是另一家酒吧——组织的据点里酒吧占一半,不过这次是有包厢的酒吧。
鹿见春名进入包厢时,扫了一眼来参与集会的人:降谷零、贝尔摩德、科恩、琴酒。
算上他也就五个人而已。
其他人都没对鹿见春名的卡点到来做出什么反应,降谷零瘫着一张脸,科恩大概还对自己被鹿见春名嫌弃技术的黑历史耿耿于怀,琴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唯有贝尔摩德对他露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
鹿见春名回以笑容之后就坐了下来,包厢之中光线昏暗,降谷零用触屏操作着电脑,空白的墙壁上骤然出现了投影的画面。
画面上的是一段新闻的录像,录像中是个肥头大耳的白发老爷子,鹿见春名不认识这是谁,但好在新闻贴心地给出了标注——大和田恭人。
是平田孝太郎背后政党的领导人,大和田干事长。
大和田干事长站在施工中的铁轨旁,如沐春风地说:“拖大家的福,马上这条新线路就要开通啦,一个月后将会在全国人的注视下首次开启,登车的车票是免费发放的,大家都可以来体验一下哦。”
降谷零点下了暂停键,“这条新线路是跨海的,并且在设计路线时特地环绕了东京周边,除了交通之外,对外宣传的另一个功能就是旅游观光的专列,而这趟列车马上就要进行第一次正式通行了。”
“这是大和田负责的项目吗?”科恩问。
“准确的说,”回答的人是贝尔摩德,“这个项目能获得批准、落地和实施,本来就是靠大和田干事长一手促成的。”
“哦——”鹿见春名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他靠这个捞了不少钱吧?”
鹿见春名说的十分直白,但情报组两位显然非常明白其中的内情,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点了点头,默认了鹿见春名的猜测。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贝尔摩德伸出手指,勾起一缕金色的长发,在指尖环绕了一卷,“炸了这趟列车?”
“首次通行的那天,各家电视台和媒体应该都会派记者过去的吧。”降谷零微微笑了一下,“那一定是万众瞩目的一天。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列车通行出了意外,那不就是让政府在全国人的面前颜面扫地了么?”
鹿见春名接话:“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大和田干事长只能以失职为由引咎辞职了吧?”
——这就是组织的目的。
“他故意和组织作对,应该也做号了被报复的准备。”降谷零神情晦暗,“一个活着但被免职的大和田干事长,要比躺在棺材里的大和田干事长管用的多。”
琴酒冷冷地开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在正式通行的那一天毁掉这条线路。”
线路出了意外、又造成搭乘列车的乘客的伤亡的话,为了平息民众的愤怒,大和田干事长只能下台了。他下了台,他庇护的政党也就彻底完了。
这是大和田和组织作对必须付出的代价。
降谷零开口:“黑麦呢?这个任务之前不是他在跟进吗?”
平田孝太郎的任务之后引起的一切和大和田干事长先关的事情,都是告死鸟、琴酒和黑麦小组在处理,而黑麦这个时候却没有出现,这多少让降谷零感到了奇怪。
昨晚的行动降谷零没有参加,正在假死之中的诸伏景光也不可能告诉他黑麦实际上是个卧底,朗姆虽然保了他,但毕竟降谷零自己也在卧底候选的列表里,发现他们之中有FBI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他——所以降谷零还不知道黑麦威士忌是个已经叛逃的FBI。
“他是FBI派来的老鼠。”琴酒冷笑了一下。
“……他是老鼠?”降谷零愕然了。
他委实没想到——本来以为威士忌三人小组里有自己和hiro这两个卧底就应该含水量过高了,谁能想到和他们最不对付的黑麦也是卧底呢?
这根本不是含水量过高的问题……这三瓶威士忌里没有一滴成分是酒。
降谷零在沉默之后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原来他是FBI,怪不得我这么讨厌他。”
日本公安最讨厌的当然是FBI,他就说为什么看到赤井秀一的第一眼就觉得八字不合。
琴酒在听到FBI这个词的时候浑身都是低气压——昨天行动失败了,赤井秀一跑路的很快。
这就算了,但研究所却被人意外入侵了。
琴酒思前想后,觉得这一定是FBI干的好事。
第152章酒厂的场合(59)
琴酒越想越觉得恼火,特别是后勤组那帮人在跟他哭天抢地——说什么“研究所损失了多少个亿”、“那些被炸毁的实验设备你知道要多少钱吗”、“搞这么大一个工厂来掩盖很不容易的”、“等后续警方派人来查的时候你知道要花多少钱找关系混过去吗”……诸如此类,字里行间都写着要钱的话。
但后勤组管钱的那帮人当然不是打算找琴酒要钱的,她们的言下之意就是,你琴酒带领的行动组的经费要砍,因为组织损失了研究所没钱了!
本来组织运输物资的交通线路就因为和大和田政党的对抗而被封锁了好几条,导致最近物资紧缺,现在又被后勤组砍掉一部分经费,那外出执行任务时就再也不可能开着武装直升机用机关枪扫射地标建筑物了。
琴酒很不高兴,这笔账就被算在了FBI头上。
朗姆那边已经搞清楚了这个FBI的名字——赤井秀一。
有着长长银发和浅绿色眼睛的高大男人默不作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又被咬在犬齿之间,像是鲨鱼咬住了猎物一样,琴酒尝到了口腔之中的血腥味。
他记住这个该死的老鼠了,特别是这只老鼠异常嚣张,明明可以直接逃走,却偏偏又杀回来给了他一枪。
那一枪打到的并不是什么致命的部位,像琴酒这样的钢铁铁质根本无需卧床修养,找组织的医生取出子弹、绑了绷带包扎之后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了,只要他不说,没人能看出他不久之前还受到过枪伤。
“听说是朗姆抓到了老鼠的尾巴?”贝尔摩德原本正在低头打理深红色的美甲,这时才抬起头来,饶有兴味地向琴酒开口,“可惜,就算发现了,也没能逮到那个叛徒。”
琴酒嗤笑了一声:“黑麦毫无破绽,但他叫来伏击的FBI蠢得让人发笑。”
鹿见春名在心里喔了一声。这么听起来,似乎赤井秀一本人是没什么问题的,全靠队友拖后腿才被迫暴露……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各种游戏里的剧情杀呢?
降谷零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实在在心中冷笑——愚蠢的FBI!
科恩想了想才开口:“我们只负责这一个任务,还是抓捕FBI的任务也要同时执行?”
被证实为FBI的黑麦在没有叛逃之前是组织里最好的狙击手,委实说,科恩没什么信心能在狙击上赢过赤井秀一。
“双线并行。”琴酒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破坏那趟首通车。”
抓捕赤井秀一是所有组织成员都会接到的任务,只要看到了叛徒,那么当然是格杀勿论,但主要精力不该放在叛徒身上,那位先生有着相当崇高的目标,身为组织的代号成员,第一选择当然是忠心地听从那位先生的命令。
“我负责狙击大和田么?”科恩问。
“如果有必要的话,”琴酒低声说,“我会下令的。”
“首次发车应该会有很多政界的人士来参加,我会搞到名单的,列车结构图是保密的东西,我不能保证拿到。”降谷零沉吟之后开口,“……但我会尽力的。”
“那么就是我和告死鸟合作了。”有着金色长卷发的明艳大美人轻轻撩了一下耳边的鬓发,淡碧色的眼睛轻轻一动,看向了鹿见春名。
她对鹿见春名伸出手来,“合作愉快。”
鹿见春名凝视了贝尔摩德的脸两秒,最终伸出手来,礼节性地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指尖,连手掌心都克制着没有碰到。
“合作愉快。”
这么想来,也许贝尔摩德之前所谓的“合作”是指今天的任务吧?这个任务大概是早就决定好的……但在见过了研究所中的人造人之后,他对贝尔摩德的观感不免变得有些微妙。
这个握手一触即分,身为混迹在娱乐圈中、甚至还成为了国际巨星的女演员,贝尔摩德在察觉人的感情这方面十分的敏锐,从这简单的一次握手之中,她就隐隐察觉到了鹿见春名对自己存在着某种轻微的抵触情绪。
她想了想,没太在意——毕竟告死鸟对琴酒说话的时候更加嚣张和肆无忌惮,至少在她的面前已经表现地十分平和了。听说告死鸟之前是被麻醉了强行带回组织来的,还差点被囚禁在小黑屋里,对组织一直有抵触的态度也很正常。
但贝尔摩德最好奇的一点是……既然这么讨厌组织,又为什么要在几乎逃脱之后主动回来呢?
她觉得同为银色子弹实验体的告死鸟在秘密地谋划着些什么,这才是她想要接近告死鸟的另一个原因。
组织的集会一向很短暂,公布了任务和目标任务的详细资料、分配了任务中的定位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组织从来不会制定详细到每一步的计划,大部分的行动内容全靠行动组的成员自主发挥,他们只需要给出需要达到的目标就好了,至于过程……谁在乎呢?反正达不到目标就会被盖上废物的标签。
代号成员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贝尔摩德却没急着走,鹿见春名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在琴酒冷冷地扫视过来的时候耸了耸肩,和降谷零一起并肩离开了。
降谷零这个时候还是对他臭着脸,和一年以后已经软和下来的态度完全不同。
鹿见春名对这个时期臭着脸的降谷零十分新奇,降谷零在他的目光之下如芒刺背,忍不住冷冷地看他一眼:“你看什么?”
“我看你像个卧底。”鹿见春名对降谷零咧嘴一笑。
降谷零当然是个卧底——但目前身为公安协助人,鹿见春名没有要揭穿降谷零身份的打算,会说出这句话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降谷零除了冷脸之外的表情。
好在数年的卧底生涯下来,降谷零即使心中骇然也没有在脸上露出过多的端倪,那张好看的脸上冷漠的表情裂开了一丝,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你在怀疑我?”
接着又是一声冷笑。
“比起我,你才更像是卧底吧?”降谷零的表情中含着讽刺的意味,他眼中夹杂着冷气,“六年前你不就叛逃了吗?曾经背叛过组织的你,才是最不可信的那个人。”
科恩已经走远了,站在酒吧包厢之间的廊道之中的人只有鹿见春名和降谷零。降谷零将声音压得很低,暗蓝色的圆形小灯镶嵌在天花板的两边,在冷色调的灯光下,青年的面容被分割成半明半暗的样子。
降谷零的怀疑十分合理,一说有内鬼,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鹿见春名——当初是他亲手抓了鹿见春名回来,当然知道鹿见春名是叛逃成员……而第二次失踪的时候,降谷零的第一反应也是“告死鸟又跑了”。
但鹿见春名又回来了。
虽然降谷零本能地讨厌黑麦,但在和黑麦共同执行任务的时候,黑麦几乎没有出过错、也毫无纰漏,在组织的事情上没有任何破绽,尤其每次出事时还跟琴酒一样喜欢头一个怀疑别人,他和鹿见春名比起来,怎么想都是有过叛逃前科的鹿见春名更加可疑。
而现在这个可疑的人在他面前倒打一耙,怀疑他是卧底——降谷零分辨的出来这是一句找茬,即使心里因为这句话而咯噔了一下,他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并及时地做出了应对。
“我是叛逃过,”鹿见春名十分坦然,“但谁让BOSS信任我呢?”
——我在组织里有人,鹿见春名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句话。
降谷零明白鹿见春名的意思,陡然沉默了。
鹿见春名在组织里的地位才是降谷零最不理解的事情……他很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去问贝尔摩德这个问题,得到的也只有含糊其辞的解释。
和鹿见春名有关的事情是一条红线,一旦触碰就会招致琴酒和那位先生的怀疑,在无法保证一定能搞清楚这秘密的情况下,降谷零不会轻易出手。
“谁知道这份信任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降谷零微微笑了一下,“只依靠那位先生的信任,你在组织里的根基有点太过虚无缥缈了。”
他没有要再和鹿见春名多说些什么的打算,加快脚步离开了。
鹿见春名没有追上去,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间,又抬脚迈开了。
在他离开包厢之前,将藏太留在了室内,此刻高达三米的黑色幽灵就十分乖巧地挨着贝尔摩德坐在沙发上。
琴酒留下贝尔摩德当然是有话要说。
研究所被毁的消息,琴酒是上午才得知的,彼时他还因为抓捕赤井秀一失败而十分火大,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没能去研究所看一眼。
研究所的爆炸简直是个小型的蘑菇云,爆炸带来的火光几乎将黑夜映照成橙红色的白夜,附近的人全都被这深夜之中出现的耀眼的火光、以及爆炸带来的巨大声响给惊醒了,推特上出现了无数关于饼干工厂莫名爆炸的推文,删都删不过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警察和消防立刻就赶到现场了,官方的人都在现场,琴酒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亲自去研究所看看。
“研究所怎么样了?”琴酒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一边开口问,一边从烟盒之中抽出了一根雪茄来,按下打火机后点燃了烟头,雪茄的烟草气和迷蒙的白雾立刻在室内弥漫开来。
琴酒的情绪看起来很差,咬着雪茄的犬齿微微用力,咬出了几个明显的齿痕。
他深深吸了口气,白色的烟雾从唇齿之间慢慢地吐了出来。
“我联系朗姆了,他那边的渠道找了人,我也跟几家媒体说过了。”贝尔摩德回答,“虽然那些警察查出来了不对劲,但是能压下去,问题不大……我只是担心大和田会不会察觉到饼干厂是组织的产业,然后对警察施压。”
“他没这个机会了。”琴酒冷淡地说,好像大和田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想也是,”贝尔摩德微微笑了起来,她手指之间夹着细长的高脚杯,金黄色苦艾酒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之中晃荡出涟漪波纹,“他真是个蠢货啊,明明稍微老实一点,下一任总理大臣说不定就轮到他了……可惜,非要和组织作对,政治生涯也算走到尽头了。”
他们的语气相当轻蔑,好像完全不将这个有能力竞选下一任日本政界领袖的政治家放在眼里一样——组织的势力和恶行遍布世界,他们存在的时间早已超过半个世纪,是隐藏在深海中的克拉肯,当然不会惧怕这个才出头了十多年的政治家。
“损失呢?”琴酒又开口了。
在他眼中,大和田在政治生涯上已然是个死人了,无需费心。饼干厂的内幕也不担心曝光……及时曝光了也无所谓,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炸弹将研究所炸的干干净净,所有踩红线的东西都被毁掉了,顶多能被按上个“饼干厂在制作时添加不明化学药物”的罪名,对组织来说,区区一个饼干厂还是损失的起的。
但真正能给组织造成打击的,是研究所——尤其这个研究所中研究的东西还是那位先生十分重视的。
“昨天好像有一批设备刚到,因为爆炸毁了……似乎花了不少钱,我今天听到后勤组财务部的人都气疯了。”贝尔摩德说,她顿了顿才再度开口,“……那批使用年限快到了的人造物全部都毁了。”
她用的是“人造物”这个词,显然不认为那些连自己的思想和意识都没有诞生、懵懂无知的人造人能算是正常的人类。
毁了的人造人不算什么,贝尔摩德并不在意,横竖那些人造人也只是上一次实验失败之后留下来的没有消耗完的实验产物,现在被投入到新的实验之中也只是废物利用而已,没了也就没了。
琴酒的眼睛盯着她:“还有呢?”
研究所损失的绝对不会只有这些而已。
“还有……那就很多了,”贝尔摩德双手交叉着抵在下颌,轻轻地叹了口气,“整个研究所都被毁了,能让财务部那群人心痛地跳脚,你说损失有多大?不过我觉得疑惑的是……炸弹都被安装在有人造物的那一层楼。”
那双如同春日湖水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生出一点怀疑的情绪。
琴酒了然了:“你是说,告死鸟?”
贝尔摩德颔首。
“我认为这是FBI的行动。告死鸟不可能知道研究所的具体位置,实验已经展开很久了,他最近才回来。”琴酒抽了口烟,他脸上的表情在浓郁的白雾之中晦暗不明,烟头的火光闪烁,“能在我们分散力量的时候,恰好地袭击研究所的人,只能是FBI。”
告死鸟根本不知道黑麦是FBI,也就不会知道那晚组织会分散一部分力量区追捕这个叛徒,那么入侵是告死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能在被追捕的同时指挥FBI的人对组织反咬一口,这种大胆的行动只能是赤井秀一下达的命令。
贝尔摩德对琴酒的话不置可否——但至少在表面上,她没有表现出来,于是只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对这话做出什么别的回应来。
“古贺博士和其他研究员倒是没什么大事,我已经安排转移了,之后研究还会继续。”她说。
“我知道了。”琴酒开口。
贝尔摩德才是被那位先生指派了负责监视研究所动向的那个人,琴酒只稍微问了几句便没有再继续问了。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鹿见春名就让藏太消失了。
乘上回警察宿舍的电梯的时候,他还在思考——他将炸弹放在人造人那一层的举动十分有针对性,稍微想一想的话就会怀疑到他的身上来,能将这个锅甩给FBI是意外之喜。
至于古贺进负责的那个研究项目……只要古贺进还活着,这个研究就会继续,甚至就算古贺进死了,组织也会寻找其他的研究人员继续研究这个项目的,只要不毁灭组织就无法让这些实验停下来,只是毁了一座研究所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至少鹿见春名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这一炸能叫停研究,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克隆人接受这样的命运,才做出了冲动轻率的事情。
他走到宿舍门口,刚准备打开门的时候,门却先一步被打开了。
鹿见春名抬起头,对上了萩原研二微笑的脸:“欢迎回家,小诗。”
鹿见春名怔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动,将刚才沉闷的心情全都收了起来。
他对萩原研二抿唇轻轻笑了一下。
他十分自然地走进了门里,握着门把手将门关上,然后十分自然地踮起脚尖,对萩原研二伸出手来——萩原研二下意识地弯腰,任由鹿见春名拥抱他,双臂环绕在他的颈后。
少年伏在他的肩上,声音很轻,带着热意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垂上:“嗯,我回来了。”
无所谓哪里是他的家,鹿见春名完全不在乎,他只要有萩原研二在身边就好了。
人生度过了将近二十年,他第一次对自己以外的人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交托了生命之外的全部——然后也得到了同等的爱意和毫无保留的回应。
因为萩原研二的存在,连世界都显得美好起来。
这个拥抱没有夹杂任何暧昧的意味,萩原研二只感觉到了温暖,像是被包裹在温水之中。他来不及为这个亲昵的拥抱的惊讶,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鹿见春名的脊背。
从昨晚到现在,他总觉得鹿见春名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的状态之中,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稍微打起精神来,但也像是强撑着不想让他担心一样。
萩原研二没有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问昨天闻到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等鹿见春名松开了拥抱的手之后就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今天出外勤的时候,遇到了大案子。”萩原研二开口。
鹿见春名语气一滞:“……大案子?”
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大案子。”萩原研二的回答就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有个饼干厂莫名其妙的爆炸了,一大早我就和小阵平辈派到现场去了。”
“那一栋楼都被炸塌下来了,想搞清楚爆炸发生的源头还得把那些废墟都扒拉开才能找,我和小阵平从早上忙到了晚上,查清楚了爆炸是因为炸弹才手工,案子现在被移交给搜查一课那边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班长说这个案子被叫停了。”
萩原研二的语气又显得有些愤愤不平了。
“谁那么恨饼干厂啊!至少装了十个炸弹,早知道案子要被叫停不查的话,我和小阵平也没有必要在那里忙活一天,最后还白干了,想想都觉得生气。”
鹿见春名莫名心虚了。
呃——他该怎么告诉萩原研二,害他外勤加班的这个罪魁祸首其实就站在他地面前呢?
鹿见春名情绪微妙地撇开了视线,支支吾吾地接话:“嗯、嗯,不知道是谁干的呢,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好在萩原研二完全没有怀疑到鹿见春名的身上,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这么晚了,小诗饿了么?晚上的咖喱乌冬还有剩,我给你热一热吧?”
鹿见春名立刻回答:“好啊。”
其实他不怎么饿,但是傻子才会拒绝喜欢的人为自己做饭,而且做饭还能转移一下萩原研二的注意力……免得他老想着那个炸饼干厂的凶手。
凶手本人十分心虚。
萩原研二将装着咖喱的锅放在了炉上,拧开了火后开始加热咖喱,乌冬是要现煮的,他撕开透明的塑封袋之后,将乌冬倒进了滚沸的水中。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是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
萩原研二瞥了一眼:“小诗可以帮我看一眼是什么邮件吗?”
“我看看……”鹿见春名拿起了萩原研二的手机,划开手机的锁屏之后,点进了邮箱里。
自动跳出来的就是刚才收到的新邮件,鹿见春名念出了内容:“是伊达警官发来的,说是他的刀伤好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在医院被限制了饮食好久,想趁着出院的时候去喝酒……问你们去不去。”
“小诗去吗?”萩原研二下意识问,随后又立刻否定了自己这话,“啊不对,小诗的年龄是十八岁,根本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啊。”
鹿见春名失笑,手指下意识在屏幕上滑了一下,邮箱的页面自动后退,跳转到了邮箱的首页。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却在手机屏幕之中看到了满屏幕的未读邮件,每一封的收件人都是他的名字。
——诗。
第153章酒厂的场合(60)
萩原研二的发件箱里邮件很多,鹿见春名将屏幕往下滑了一点,在密密麻麻的黑白文字之中,代表着他的“诗”几乎占据了一大半。
每一封都是未读邮件。
萩原研二……在给他发邮件?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鹿见春名显得有些茫然。
他的视线从收件人的姓名上划过,去看这些邮件的发送日期。
日期上将年月日显示地十分清楚,从2012年开始,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排列起来,直到鹿见春名和琴酒出发去海上的那一天之前,那些发送给他的邮件都是已读。
那一天就是一个分界线,是将他们之间的时间切割分裂开来的伤痕……自那字后,所有的邮件都变成了未读。
数度穿梭时间,鹿见春名的时间是混乱、使用的电子设备也都每一次都不一样,电话卡更是经常因为执行任务而损坏,好在邮箱的登录不需要用手机号码进行验证,只需要账号和密码就能够登录。
但这同时产生了一些问题。
鹿见春名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一年后,他在一年后使用的那个邮箱当然是不可能在七年前使用的,所以来到七年前的时间之后,鹿见春名注册了新的邮箱,这个邮箱一直被他沿用至两年前。
而这次穿越回来之后,鹿见春名换了新的邮箱。
这倒不是他故意的,是七年前注册的那个邮箱的运营方倒闭了,停止了运营,连邮箱内容也停止了更新,网站彻底荒芜,鹿见春名也就顺势换了个邮箱。
在各种阴错阳差之下,鹿见春名根本就不知道萩原研二发过这些邮件。他没有去看萩原研二手机里信息的习惯,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也没有动过任何类似的念头。
两个人在互相的隐私上有着十分的默契——毕竟萩原研二知道鹿见春名的身份处于灰色地带,他执行的许多任务都不方便让身为警察的他知道,所以干脆不去管这些,他只用知道鹿见春名是站在公安这边的就够了。
虽然从松田阵平和伊达航的嘴里知道萩原研二曾经热衷于参加各种联谊会,警校的女孩们大多数都喜欢他,但委实说,鹿见春名没有很在意这件事——虽然他在确实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但那只是为了配合当时的氛围。
他不认为萩原研二会喜欢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就像他认为萩原研二是那个特别的人一样,同样也确信自己对萩原研二而言是不一样的。
这是头一次,鹿见春名对萩原研二手机里的内容产生了一点窥探的想法。
他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一眼萩原研二的背影。
高大的青年警官有着半长的黑发,黑发的发尾服帖地盖在颈后,又从脸颊边垂落下来,从鹿见春名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黑色的睫毛。
萩原研二挽起了白衬衫的衣袖,卷了几圈后露出了手肘,覆盖着肌肉的线条十分流畅,警服的黑色长裤掐出了腰身,常年锻炼的排爆警官有着肌肉饱满的身体,用来拆弹的骨节是微微凸起的,看起来十分有力——而这双手正在为他煮乌冬。
牛肉、土豆和洋葱炖在一起的咖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从银色的铁质锅中飘了出来,煮乌冬的锅中沸水滚滚,蒸腾出热气,在初夏的季节显得过分燥热,萩原研二的额角因此而凝聚出了些许的汗珠。
汗水沿着他的下颚线滚落,没入衣领。
鹿见春名想知道萩原研二在那些邮件里都写了些什么。
他低下头,点开了邮件。
第一封邮件是他和琴酒出海的次日。
From。Kenji
To。Shi
2012。12。12-
小诗走的太快啦,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天偶然看到了情报,小诗喜欢的动画要开原画展啦,刚好那天是周末,不如意一起去吧?
这个时候的萩原研二大概还不知道他在海上失踪的消息,语气和以往一样。
在每一封邮件都能得到回复的情况下,萩原研二给鹿见春名发邮件的频率其实不会很高——但也维持在每天至少一封邮件的情况下。
因为是在意的人,所以不管看到什么无聊的事情都想要分享给对方,仅仅只是这个分享的过程就已经足够有趣。
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难免会在生活习惯上相互影响,从小学认识至今、又同僚了这么长时间,不管是大学时的宿舍还是警察学校、又或者工作之后,两个人一直住在隔壁,松田阵平喜欢发邮件的习惯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萩原研二。
在那之后的邮件仍然是每天一封,但在第一次邮件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萩原研二的邮件内容之中就带上了担忧,反复询问他“小诗现在的处境还好吗?”。
但这样的邮件也没有得到回音,萩原研二就隐隐产生了某种预感——而这种预感在降谷零来找他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被同期用担忧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候,他终于确认了心里的不安。
降谷零斟酌着措辞,用相当委婉的语言告诉了他鹿见春名在出海后因为船体爆炸之类的意外事件而失踪的事情,推测鹿见春名大概是坠海……坠海,海里不知道暗藏着多少危险,没有救援,这么久的时间过去,鹿见春名是不可能从深海之中生还的。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噩耗。至少降谷零是这么认为的。
但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松田阵平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萩原研二的表情却一如既往。
他平静地说:“小诗不会死的。”
这句话像是支撑他、又带来了希望的魔法一样,让萩原研二始终维持着平静的状态,在降谷零和松田阵平眼中,他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冷静,连拆弹时都从不出错,稳定到了可怕的地步,只有发送邮件的频率陡然变高了。
鹿见春名对萩原研二两年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却从这些邮件的内容中察觉到了隐藏的不安。
擅长社交的人当然也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萩原研二的外在形象从来是热情开朗、亲和力够高的人,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很少对其他人吐露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沉郁。
显示在邮件之中的文字只有黑色,系统字体之中没有笔锋和停顿,原本应该感受不到敲下这几个字时主人的心情,但从措辞和拼凑在一起的句子之中,鹿见春名只觉得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海底。
From。Kenji
To。Shi
2012。12。17-
午饭又是乌冬,吃乌冬要吃腻了,悄悄告诉你,小阵平煮乌冬的手艺完全不行,煮过头了。
今天意外的没有外勤任务,lucky!说不定是小诗带给我的幸运哦。
小诗什么时候回来呢?下次我亲手给小诗展现一下美味的爆处班特制乌冬吧。
萩原研二好像完全不知道鹿见春名失踪的消息一样,在邮件之中也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甚至擅自单方面地约定了下次要一起煮乌冬吃。
鹿见春名的视线停留在萩原研二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句话上,浓密的睫羽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总觉得那句话里,藏着惴惴不安。
鹿见春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萩原研二的背影。
察觉到鹿见春名的视线,萩原研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无知无觉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乌冬马上就好了哦,小诗喜欢什么口味的酱汁?我的话推荐我们爆处班经常吃的那一款,是从同事那里学来的私房酱汁,很美味哦。”
“好啊。”鹿见春名也回以以个笑容,“研二喜欢的酱汁,我也一定很喜欢。”
这句话似乎代表着一些爱屋及乌的意味,萩原研二顿了几秒才嗯了一声,然后将头转了回去。
鹿见春名看清了萩原研二红了一点的耳尖。
两年前他没能吃到的爆处班特制乌冬,现在就要实现了。
鹿见春名压下心底涌上来的复杂的情绪,继续去看那些未读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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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2。12。31-
明天就是新年了,今天回神奈川老家了,晚上一起吃了寿喜锅。
可惜小诗不在,不过没关系,小诗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嘛,下次再一起和我回家吧,我的家人都很想见小诗。
隔空吃一口和牛吧!
[图片。jpg]
附件的照片是萩原研二一家人的合照,身后是餐桌,放在桌上的寿喜锅之中热气腾腾,萩原研二用筷子夹起了一块浸染了浓郁酱汁的肥牛卷,递到了镜头前。
是想隔空喂他吃吗?
鹿见春名觉得有些好笑——毕竟他也没办法吃到。但这同时,又难免感到了一点难过。
淡淡的苦涩从舌根慢慢弥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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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3。1。1-
今天和小阵平一起去神社祭拜了,人超多啊——!
抽了签,小阵平抽到了大吉,轮到我抽竟然是末吉,好微妙的签啊……虽说不是凶,但是比普通的吉还要差那么一点,今年你的运势该不会很糟糕吧?
有不妙的预感了,所以把签纸挂到了最高的地方,感谢父母给我的身高,这样应该可以驱散掉一点不妙的运气吧?
鹿见春名几乎可以想象到萩原研二在抽到末吉时微妙的表情了,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从这些几乎每天都发送的邮件里,他能清楚地了解到萩原研二每天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这些邮件几乎被当成了备忘录,鹿见春名连萩原研二的一天三餐都能知道。
虽然他的时间中缺失了这段时间,但是……就好像他仍然在萩原研二身边一样,参与了没有他一起度过的那两年时光。
凭空被剪掉的两年被这一封一封的邮件给填补了起来,连带着他心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也满满涨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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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2。2。19-
原画展,出发!
为了来参加原画展提前做好了功课,小诗的推我也记得很清楚哦!
只不过原画展限定每个人只能最多抽五发,希望我能抽中吧……-
可恶,新年抽到的末吉果然很微妙啊,运气感觉都在盲抽的时候被消耗掉了……
卡着最后一发的极限抽出来了小诗的推,徽章和亚克力挂件都拿下了XD
[图片。jpg][图片。jpg]
附件的两张图一张是背景是乌泱泱人群的自拍照,另一张是萩原研二拍摄的抽到的周边。
这份喜欢从来都是双向的——即使是他没有参与的时光之中,鹿见春名也能确认这一点。
萩原研二会主动去了解他喜欢的东西、为了他喜欢的东西去努力,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能让他觉得满足了。
萩原研二发送的邮件太多,鹿见春名没有在这个时候一封一封地全部看完,手指滑动了一下屏幕,在这些未读邮件之中打开了今年的第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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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4。1。1-
今年运气爆发了!抽到了大吉,今年的运势一定非常好!
说不定这个大吉的签是天照大神在悄悄告诉我,今年小诗就会回来了呢?恰好跨年的晚上梦到小诗和我一起去祭拜了。
这么看来,今年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大吉的运气也分享给小诗吧。
这一句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鹿见春名的手指继续滑了一下,才发现在大段大段占据了屏幕的空白之下,萩原研二还悄悄藏了最后两句话。
[我很想你。]
[好想见小诗。]
这短短的几个字骤然触动了他。
难捱的、苦涩而夹杂着一点痛苦的甜蜜混杂交织在一起,从胸腔之中涌了出来,让鹿见春名觉得眼眶酸涩,金色的眼瞳上积蓄了一点朦胧的水雾。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在这个瞬间觉得异常难过……他很难过。
从穿越到这个异世界以来,对鹿见春名自己而言,他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连贯的、衔接的,中间从来没有过什么间断,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
而对他来说仅仅一年的时光,对于萩原研二来说是七年。
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刻算起,再到终于交往的那一天,走过了整整七年的时光。
而在这间断的七年之中,鹿见春名三次出现在萩原研二的时间之中,又骤然消失,每一次都只不过停留了数月的时光。
这是这短短的几个月,就足够让萩原研二一直在意他、一直等待他了。
——可这对萩原研二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
在他消失的那些时光之中,萩原研二又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继续抱着希望,在无数封未读邮件之后,又坚持不懈地写下这些文字呢?
……只是这么想想就觉得很难过了。
这些邮件在两年来的时光之中没有一日是中断过的,直到前段时间鹿见春名回来的那一天为止,萩原研二终于没有再发送过邮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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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4。6。28-
小诗回来了。
这应该不是做梦吧?
——真是太好了。
这是最后一封邮件。
鹿见春名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白色的灯,橙黄色的灯光充盈整个室内,在灿烂的金色眼睛之中形成一圈圆形的光斑,刺得鹿见春名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硬生生遏制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从意识到自己不被喜欢的时候起,鹿见春名就没有再掉过眼泪了。
上一次流泪,是因为萩原研二;这一次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同样也是因为萩原研二……好像他压抑着、积累着的全部感情都倾注在了萩原研二一个人的身上。
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与他相遇——在这个瞬间,鹿见春名不可遏止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煮锅之中滚到沸腾的水渐渐停歇了下来,萩原研二用漏网从锅里捞出了煮好的乌冬,沥干水之后放进了碗里。
等萩原研二转过身来,将煮好的乌冬面放在桌上的时候,才发现鹿见春名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比起刚进门时的沉闷,鹿见春名现在的情绪好像又压抑到了极点……甚至眼尾还泛着一点淡淡的红色。
萩原研二顿时觉得手足无措了:“小、小诗?怎么了?”
他从来没见过鹿见春名掉眼泪,甚至很少从鹿见春名的脸上看到软弱难过的神情——从第一次见面起,鹿见春名在他心中就像是月光、也先是银光闪烁的刀锋,尖刀怎么会软弱呢?
可鹿见春名却在他的面前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萩原研二走到了鹿见春名的面前,想出声安慰的时候,骤然看见了鹿见春名手中握着的他的手机。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出来的是邮箱的界面,良好的视力让他看到了收件人——Shi,也就是诗。
而收件人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萩原研二突然感到了一点微妙的尴尬:“小诗……看到了?”
“发给我的邮件,”鹿见春名低声说,“我不可以看吗?”
因为身高差距的原因,鹿见春名只能抬起眼睛来看他。那双眼睛的眼尾末端是上翘的,看起来分外无辜,金色的眼睛之中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萩原研二立刻忘了自己想说些什么了:“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发给小诗的邮件,小诗当然可以看,只是……”
“抱歉,我不该私自看你的手机的。”鹿见春名垂下眼睛,轻声道歉。
萩原研二只能看到鹿见春名的发顶了,少年将头垂了下去,银色的额发下是是浓密的银色睫羽,鼻尖和淡色的唇露出来了一点。
他突然就觉得空气安静下去了。
萩原研二抬起手来,在鹿见春名的发顶上轻轻按了一下,然后手沿着银发下滑,按在了鹿见春名的脸侧。他的手指指尖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固定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没关系,我不在意,小诗看我的手机我也不会生气的,刚刚也不是生气……”萩原研二轻轻笑了一下,“只不过被本人看到了那些有点肉麻的话,就算我脸皮厚也会觉得有些羞耻啦。”
“不觉得羞耻,”鹿见春名也抬起手,覆盖在了萩原研二的指尖上,他不自觉地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萩原研二温热的掌心,“我很感动,因为能从那些文字里感觉到研二的心意。”
他不是那种会藏着掖着的人,从来不会吝啬于直白地对在意的人袒露心中的想法。之前从不开口,是因为连鹿见春名自己都没明白自己心中的感情意味着什么,等他知道了这一点,当然会认真地将话说给萩原研二听。
萩原研二对这种直球攻击的抵抗力向来十分微弱。
“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鹿见春名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来,他垂下了银色的睫羽,掩盖中金瞳眼底流动的暗潮。
“……抱歉。”
他只说。
即使不仔细解释这句抱歉之中所蕴含的内容,萩原研二也能明白鹿见春名觉得抱歉的是什么事——无非就是为那消失的的两年、让他不得不等待的两年而感动抱歉。
他迟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又出现在萩原研二的生命之中。
“没关系,小诗不用道歉,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萩原研二的语气认真起来。
“虽然小诗没有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有些缘故才不得不离开的,既然这样就没有道歉的必要了,小诗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对吧?”
他又轻轻笑了。
“我把小诗当做是一个礼物,六年前的惊喜……从那以后,小诗的每一次出现都相当于是神明对我大难不死赠送的礼物,见到小诗就像是新年抽到了大吉、抽奖出了A赏一样,是可以开心很久的事情,直到很多年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很幸福。”
你本身就是我的幸运——这就相当于是某种告白。
鹿见春名听懂了。
他还听到了胸腔之中心脏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的声音,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情绪在绚烂的紫罗兰色之中消失殆尽。
像是被蛊惑一样,鹿见春名忍不住踮起了脚,手指攥紧了萩原研二的袖子,手指按在青年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上。
逐渐靠近的时候,鹿见春名的手机响了。
是诸伏景光打来的。
第154章酒厂的场合(61)
诸伏景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鹿见春名打一个电话去问问。
虽然他假死了,但这不意味着他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郊区饼干工厂的爆炸十分显眼,警备部机动队、搜查一课的人都去现场勘查了,推特上更是许多拍摄下来的视频,画面中冲天而起的蘑菇云将整个天空都映照成了橙红色。
这铺天盖地的动静,诸伏景光当然知道了。
但他一开始并没有将饼干厂爆炸的事件和鹿见春名联系起来——虽说这个时间十分微妙,鹿见春名行动的时间和饼干厂爆炸的时间基本上是重合的。
能确认这个消息,是他在公安的联络人今井结太发来了新的情报。
今井结太是个很负责任的联络人,在接到诸伏景光的指令,要调查古贺进这个人之后,他就一直在调查,他手下的其他公安协助人也会时不时地将从各种渠道之中获得的消息告诉他,而在饼干厂爆炸之后,今井结太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有协助人目击到了古贺进乘坐的车,而车是从饼干厂爆炸的那个方向驶出来的。
在今井结太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诸伏景光之后,诸伏景光就能够确信了——如果那个饼干厂就是古贺进做研究的地方,那么爆炸必然是鹿见春名干的。
不管怎么说,鹿见春名现在都是他的公安协助人,他是有必要在向上司汇报时,对鹿见春名的行动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更何况鹿见春名的消息是通过公安得到的,那么他更加得仔细问一下了,谁知道鹿见春名做的会不会是什么有可能危害到社会安全的事情?
通常来说,如果是不能联络的场合,鹿见春名的手机会单独付设置一下,以免被发现,所以当诸伏景光打通了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鹿见春名这个时候是有空的。
——这个状态,也许是有空的吧?
在诸伏景打来的电话铃声想起之前,不算很大的单人宿舍之中,气氛异常旖旎暧昧。初夏的气温本就偏高,室内没有开空调,只打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之中,带着一点温热的空气涌入,将氛围酝酿地愈发燥热。
心跳的声音就像重锤敲在鼓面一样,一声又一声地急促地在他的耳边响起,鹿见春名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那些话是萩原研二的真心话……可也算是情话。
青年警官低声念出这些字句来的时候,语调放的很轻,如同深秋里踩着厚厚树叶时簌簌作响的声音,又像是三味线被波动之后带着低音的颤抖的余韵尾调,酝酿着沉下来的草木的味道,让他觉得头脑昏沉。
这不算漫长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有人将他视为神明赐予的礼物、是人生中的惊喜。
比“我喜欢你”更加动人。
心脏好像都要在胸腔之中被融化了,被这样柔软而真挚的心意包裹,变成浓稠、金黄色的蜜糖,在带来甜蜜和欢愉的同时,又夹杂着一点酸涩。
鹿见春名的目之所及、心之所感中,只剩下了如同宝石的紫罗兰色。那是属于萩原研二眼睛的颜色,绮丽而绚烂,充斥了他的整个世界。
在遇到萩原研二的那一刻,他的世界、他的感情,都因此而变得五彩斑斓了。
在这个瞬间,鹿见春名鬼使神差地冲动了——他忘了自己还没有跟萩原研二交往,甚至连心意都还未曾袒露,只是凝视着喜欢的人神情温和的脸,注视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心中的冲动便无法遏制。
想亲吻他。
想告诉他我喜欢你。
这样的想法盘旋在鹿见春名的脑海中,他握着萩原研二的手臂,忍不住踮起脚、抬起了脸。
萩原研二的呼吸也停滞了,连身体都变得有些僵硬。他不躲不闪,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垂下了头,让自己变成了更适合接吻的姿势。
只是在两人的身影即将在灯光下重叠到一起的时候,来自诸伏景光的电话铃声十分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就像是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一样,魔法接触,也瞬间打碎了这旖旎暧昧的氛围。
鹿见春名的身形一顿,萩原研二便像是惊醒了一般,骤然身体后仰了一点。
他的眼神有些闪躲,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鹿见春名,甚至连被鹿见春名握在手中的自己的手机都不敢拿回来。
气氛被打破了,鹿见春名也不好霸王硬上弓。他遗憾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萩原研二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抬手从衣服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没有备注,但是号码鹿见春名已经背了下来,这是诸伏景光的号码。
他抬头看了一眼萩原研二,“……我去接个电话。”
萩原研二伸手捂住下半张脸,十分含糊地应了一声。
鹿见春名握着手机,走进浴室之中关上了门,将花洒也打开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说话的声音。
但萩原研二压根没心思去在意浴室里的动静了。
他靠坐在桌子上,伸手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最后那封被鹿见春名打开的邮件,一眼就看到了最下面那两句“好想小诗”、“想见小诗”。
打字发出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就像是粉丝经常在发给偶像的私信之中xp大爆发、言辞相当的肆无忌惮一样,因为反正不会被正主看见,就算私信内容再肉麻也没有关系,甚至有人将几乎永远不会得到回复的私信聊天框当成了日记本。
——到了后来,萩原研二必须得承认,他在发这些邮件时多少带了一点类似的想法。即使他仍旧认为鹿见春名还活着,心底也认为这些邮件多半不会被鹿见春名本人给看见了。
……但谁能想到今天会被鹿见春名本人当场看到啊!
虽然看到了也不是不行,但莫名其妙有种内心隐秘的想法被剖析开来摊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那么难为情的话,过分羞耻了。
但最让萩原研二觉得呼吸紊乱的并不是这些被看到的邮件……而是鹿见春名的反应。
他是观察力敏锐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社交上如鱼得水,在察觉他人的情绪这方面,几个同期好友大概都比不上他——也正是这样的天赋,才让萩原研二能够十分敏感地察觉到鹿见春名的情绪。
是高兴的,但又好像很难过。
萩原研二大概能理解鹿见春名是在为什么而感到难过,所以很快就出言解释了,他不想让自己在意的人、喜欢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因为说到底,鹿见春名本人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要这样做,甚至从一开始,是鹿见春名承担了极大的风险,将他从炸弹的倒计时之中拯救了出来。
说要成为共犯的人是萩原研二自己,之后的等待当然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虽然有些辛苦,但就像在学校吃便当一样,萩原研二喜欢将最喜欢的食物留到最后再吃。
等待之后沉淀下来的才是最美味的。
希望得到回应是正常的想法,但如果要将这份感情强迫性地加诸与鹿见春名的身上、迫使他必须做出回应的话,那就太过分了不是吗?
——难过的表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带着朦胧水雾的璀璨的金色眼睛,这些本身就能证明什么了。
小诗不是没有感觉的。
所以在那个气氛刚好的时候,萩原研二也像是昏了头一样,连呼吸都忘记要继续,一无所觉地垂下了头,看着那双逐渐靠近过来的金色的眼睛。
距离被暧昧而旖旎的氛围一点一旦地吞噬了,近到了萩原研二能看清鹿见春名眼中的自己,能闻到格外浓郁的冷薄荷的味道,分明是带着冷意的,却显得无比灼热。
热流淌入他的胸腔。
只是一切戛然而止。
萩原研二光是回忆一下刚才的差一点就要发生的事情,都忍不住觉得自己脸上在发烫,即使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必然耳根发红。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忍不住慢慢地弓起腰,双手捂住了脸。黑发垂落下来,挡住了萩原研二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一截红了的脖颈。
萩原研二觉得捂住脸的手指缝之间带着一点微微的潮湿……他怀疑自己流鼻血了。
糟糕。
太糟糕了。
但这不是他的错,萩原研二想,谁能顶得住啊!
那种气氛、那种眼神、还有动作……那绝对是要接吻吧?应该不是他会错意了吧?
萩原研二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手掌心之中。他的掌心是滚烫的,脸颊也是滚烫的,热度交叠在一起,心跳快地好像要从他的胸腔之中跳出来。
他没办法不多想,脑子里的思绪已经变得一片混乱了。
只差一点……就碰到了。
而且主动的那个人还是鹿见春名。
小诗是怎么想的呢?是因为氛围正好、时机合适,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这种倾向吗?无意识的、还是有意识的呢?
……小诗,也对他有感觉吧?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不断地带来哗哗的声音,鹿见春名说话的声音被掩盖在水流声之下,萩原研二只能听清一点尾调。
独处的时候又不免觉得惴惴不安——因为说到底,他们不仅没有确定关系,就连彼此的心意都没有确认过。
因为什么话都没有说过,所以萩原研二无法辨别那究竟是心因性而产生的举动、又或者是荷尔蒙下的一时冲动……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恋爱果然会让人患得患失,最擅长社交的人也会在捉摸不定的情感之中迷失方向。
萩原研二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中。
他想不明白鹿见春名的真实想法,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但是既然有刚才那样的举动,就证明……小诗不是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吧?就算是因为荷尔蒙而产生的冲动,一个人也不可能对毫无好感的对象产生“吻”的想法。
——而这个吻只差那么一点点。
告白吧。
如果是小阵平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的。
萩原研二下定了要踩下油门的决心。
六年的时间足够漫长,占据了萩原研二人生之中将近六分之一的时间,也完全能够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他从数年前就开始温水煮青蛙、潜移默化地软化鹿见春名的态度,事到如今,只差挑明的最后那一步了。
但表白这种事,要在气氛最好的时候说出来才效果最好。
萩原研二思考了一会最近的行程,想起来了再过几天,神社附近就会举办一场烟花大会。
——到时候就约小诗一起去吧。
鹿见春名并不知道那个没能碰到的吻让萩原研二已经策划好了告白的行程,他拧开了水龙头的开关之后,就坐在浴缸的池壁边,接起了诸伏景光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鹿见春名问。
诸伏景光敏锐地从鹿见春名的语气之中听出来了一些被压抑着的怒气和不耐烦——废话,鹿见春名能不生气吗?要是没有这一通电话,他马上就能和现在和还没确认关系的恋人贴贴了!
“……你听起来好像挺生气的。”诸伏景光谨慎地说,“谁惹你了?”
“谁和我说话就是谁。”他板着脸。
诸伏景光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鹿见春名生气了,最终只能将之归结为告死鸟又发癫了。这很正常,在他暴露之前,告死鸟就经常发癫,但是发癫的对象是琴酒……现在可能轮到他了。
“小诗,”萩原研二的影子透过磨砂的浴室玻璃门看起来有些模糊,“乌冬放在桌子上了,记得要趁热吃……我稍微出去一下。”
他打算出去抽根烟冷静一下,好让自己过分躁动的情绪安定一点。
萩原研二的声音不算特别大,再加上有水流声的掩盖,在电话另一端的诸伏景光听得不算太清楚,但他能分辨出来萩原研二的声音。
诸伏景光顿时醍醐灌顶。
他悟了——警察宿舍到底有多大,这一点诸伏景光是心里有数的。就那么大点的地方要容纳两个成年男性,而这两个人还对彼此抱有好感,睡觉不知道是打地铺还是同床共枕,时间一长怎么可能不擦枪走火?
就算不擦枪走火,日常肢体接触的时候发生点什么也很理所当然吧?
这么一想,诸伏景光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这个通话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虽然他找鹿见春名是有正事要办,但谁说鹿见春名和萩原研二谈恋爱不是正事呢?
能策反这么一个被组织看中的代号成员,全要靠告死鸟本人的恋爱脑啊,恋的还是个根正苗红的警察,只需要萩原研二时不时吹一下枕头风,就能轻松将这个代号成员给拿下。
这么一想,告死鸟和萩原研二的恋爱关系真的十分重要。
等到将来公安和告死鸟里应外合一起行动搞垮酒厂,萩原研二这个排爆警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那可是居功至伟啊,公安不给他发个奖章都说不过去。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就出声了:“……要不,我不打扰你们了?”
鹿见春名没有否认,只叹了口气:“你都打扰了,气氛都没了,我还能怎么办?算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饼干厂爆炸事件,”诸伏景光在内心对萩原研二毫无愧疚地道了声歉,随后才开口,“研究所其实就在那家爆炸的饼干厂里吧?”
“是啊,就是那里。”鹿见春名十分直白地承认了,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惋惜,“可惜只毁掉了一部分……不过我有心理预期,就算杀光那里所有的人,只要组织的人还想继续研究这个项目,就一定会找到人继续下去的,我总不可能将全世界所有的科学家都杀光吧。”
他的声线变得平淡下来。
准确地说,只要乌丸莲耶还活着、还在追求着不老不死的永生,这些研究就会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想彻底终止这一切,除了毁灭组织,没有任何其他的方法。
“不会再继续了,”诸伏景光沉默了几秒,“至少这样的研究,不会再持续很久。”
他听出了鹿见春名对研究所的厌恶,这是头一次——此前他每次送鹿见春名去宫野志保所在的研究所的时候,从来没听到过鹿见春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厌恶来。
“组织的研究所之中是不存在道德和底线的,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每年失踪被诈骗的那一批人里,有一部分就是进了组织的研究所,变成了实验体。”鹿见春名继续说了下去,“我能炸毁一次,但没办法炸毁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他们只会藏得更深,古贺进的去向才是你们需要关注的。”
诸伏景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研究所被毁了,没有人怀疑到你吧?”
这是警视厅公安部在组织内藏得最深的钉子,诸伏景光当然不希望他暴露。
“黑麦威士忌在那天晚上暴露了,琴酒叫了一帮代号成员抓他,可惜没抓住,”鹿见春名忍不住笑了一声,“琴酒似乎觉得是FBI干的,根本没想过我。”
诸伏景光:“……”
他陷入了沉默,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FBI应得的。
“挺好的。”他最终只这么说。
鹿见春名说:“马上又要准备执行任务了,组织在针对大和田干事长。”
“大和田恭人吗?”诸伏景光想了想,“因为平田孝太郎贪污受贿和私生活混乱的丑闻,大和田恭人政党的名声都变得很不好了,支持率在最近断崖式下跌,他想在这一届竞选总理大臣的想法大概要落空了……那些检察官其实也盯了大和田恭人很久了,只是大和田公认的额秘书团是铁板一块,找不到什么证据,所以检察官才一直没有动手。”
“哦,”鹿见春名眨了眨眼就,十分中肯地给出了评价,“这么说就是狗咬狗了?”
“……也可以这么说。”诸伏景光失笑,“组织最近在针对大和田恭人行动吧?我看出来了。你也被安排了针对他的任务吗?”
“没错,朗姆好像很想报复大和田恭人,他的情报点因为这个政治家损失了两个了。”
“朗姆啊……”诸伏景光皱起眉,“你在集会里见过这个人吗?”
“没见过,”鹿见春名回想了一下,“不过黑麦似乎见到了朗姆,听说他的异常就是朗姆试探出来的,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也许联系FBI能知道呢?”
诸伏景光这时就展现了刻薄的那一面了,他冷笑了一声:“要我去向‘驻日美军’求助吗?”
他没有嘲讽鹿见春名的意思,因此停顿了一下之后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总之,任务小心。”
诸伏景光挂断了电话。
倒不是诸伏景光不想抓组织的成员,只是在研究所被炸、黑麦叛逃,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必然会触动组织极度敏感的神经,最近的保密程度和警惕心会成倍上涨,在这种组织最警惕的时机出手并不是好的选择。
他握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又接到了今井结太的电话。
他的联络人今井结太会定时向他汇报近段时间以来公安重点关注的消息,以方便诸伏景光从中提取自己关心的那部分,并且私下里出手调查解决。
今井结太告知的最近的情报大多数没什么异常,只除了一件事。
“最近,大和田干事长主持的项目珍珠号马上要开始首次通车了,他似乎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打算在首通车仪式的当天,在现场制造一些骚乱……”今井结太的语气有些犹疑,“碍于大和田干事长的面子,警视厅那边已经加派人手了,为了以防万一,似乎还会让特警和排爆警察去现场。”
*
大和田恭人主持的珍珠号项目首次通车的当日。
仪式和列车启动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但鹿见春名准备出发的时间很早。
珍珠号的登车票是需要摇号抽选的,只有一部分票是抽出来专门赠送给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负责登车行动的是鹿见春名和贝尔摩德,他得提早去进行准备。
早上的天气不算特别好,窗外有一层淡淡的雾气,空气中难得地透出冷意来。
在鹿见春名即将出门时,萩原研二握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疑惑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萩原研二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心脏刚才突然很有力地跳了一下,让我稍微有点不安。”
“研二是担心我吗?”鹿见春名的表情显得十分认真,他反握住萩原研二的指尖,抬起眼睛凝望着他,“没关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我会回来的……不管有多久,一定会回来的。”
像是在郑重地起誓一样。
萩原研二心中隐藏的不安被稍微消去了一点,他微微笑了一下。
“好,我等你回来。”
他的语气顿了顿,浓郁的紫罗兰色之中酝酿着灿烂的日光。
“……之后,我有话想要对小诗说。”
第155章酒厂的场合(62)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隐约察觉到了萩原研二想说些什么。
萩原研二握住他手腕的手指缓缓收紧了,高大的青年警官垂下眼睫来,用拥有紫罗兰色的眼瞳认真地注视着他。从光晕流转的眼底,他读出了萩原研二的情绪。
那是复杂的感情,鹿见春名无法将每一分都分辨出来,只知道那一定是注视着什么珍重的宝物一样的眼神。
他是被重视的、被在意的。
如果套用那句俗套的话——爱意会浇灌出花朵、让血肉生长,那么鹿见春名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
萩原研二是特别的。从他说要成为共犯的那一个瞬间起,就已经被鹿见春名无知无觉之中在意着了,他的出现弥补了他从未被爱过的空白,将心中的空缺填满。
直到察觉到萩原研二的感情的那一刻,鹿见春名才意识到了——原来他也是希望能够被人在乎的。
但这份感情仅限于萩原研二而已,所以鹿见春名才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
以前他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被抓进厚生劳动省的研究所里做研究而逃亡,这一点与生存无关,反正他是死不掉的,那么只要不被抓住,无论怎么活下去都无所谓。
但萩原研二改变了这一点——鹿见春名开始在意未来和以后了。
曾经的十八年人生之中他都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萩原研二这个个体让他对从此以后的人生有了期待……因为那是有萩原研二存在的未来。
他在意的人等了他很久,七年的时间,数次的出现又失踪,这对萩原研二来说当然是残忍的事情,是连鹿见春名都觉得难过到想要掉下眼泪来的。
但即使这样,萩原研二也没有放弃过,所以他也不能放弃吧?即使想要毁灭这个盘踞了半个世纪的组织异常艰难,但为了那个拥有萩原研二的未来,连同生命在内的全部,鹿见春名都可以付出去拼一把。
“等我回来,”鹿见春名又重复了一遍,“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听说什么,我都会回来的。”
彻底开了窍之后,他能感觉到萩原研二大概是想表白……否则有什么话是现在不能说的,非要等到之后再说呢?
而就是萩原研二的这句话,才让鹿见春名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的话,那么他大概没能听到萩原研二的表白吧?
那也就意味着,他没能回来……他回去了。
回到了那个正常流动着的时间。
鹿见春名不确定自己的死亡回归是什么时候,但他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任务之中他一定会迎来死亡。每一次的穿越时间都与他的死亡有关,也和那种联系着时间的药物有关,而这种药就像是灰原哀研制出来的解药一样,对鹿见春名来说存在着微妙的耐药性。
虽然不是每一次吃下药都会触发那种小概率的效果,但每一次触发这种概率,药的效力都在逐渐消减,直至今日,鹿见春名几乎可以断定这是最后一次穿越时间线了。
但这些事情他没办法对萩原研二明说,萩原研二大概也不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他唯一能猜到的大概就是他在最近就会因为死亡而离开,而萩原研二会再一次地得知他死亡的消息。
……会难过吧,一定会难过吧?
还能继续等下去吗?
……还要让他在这种煎熬之中等待下去吗?
因为是喜欢的人,所以萩原研二的欢愉、难过、愤怒,所有的情绪都会连带着让鹿见春名觉得感同身受。
如果喜欢自己是一件会让他觉得痛苦的事情,那么鹿见春名也会因此而感到难过——可是他想自私一点。
都走到这种地步了,萩原研二是他的恋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一定要紧紧地抓住这个人、这个特别的人……这个属于他的,将灵魂锚定的锚。
鹿见春名收回了脚步,转身伸手,紧紧环抱住了萩原研二的脖颈,他的唇擦过了萩原研二的颈侧和耳垂,温热的呼吸和冷薄荷的香味瞬间充斥了萩原研二的感官。
萩原研二听到了鹿见春名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抖。
“我是超能力者,对吧?”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反问:“难道不是吗?”
“是啊。”他听见鹿见春名轻轻笑了一下,“研二只要相信我是超能力者就好了,我什么都能做到,所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我不会死的。”
萩原研二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不是笨蛋,当然能从鹿见春名话语里听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来。
鹿见春名这些话并不像是无缘无故说出来的,听在萩原研二的耳中,就像是……对之后要发生的某些事情的预言一样。好像鹿见春名早就知道自己之后的命运,所以才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种藏着某种暗示的话来。
“怎么了?”这话连带着萩原研二也忍不住觉得紧张了起来,“这次任务很危险吗?为什么要突然这么说?”
他难免觉察到了心悸。
鹿见春名之前要去执行任务时从来不会这么说,唯独最近几次是例外……这一次尤甚。
萩原研二之前是从来不会问鹿见春名执行什么任务的……可这次不一样,鹿见春名的话语带给了他十分不好的预感,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没什么。”鹿见春名的声音压低了,“我只是不想让研二担心,所以很想将这些话都告诉你。”
“即使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也不会死的……绝对。”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无比笃定。
“因为有研二在这里等我,所以我绝对会回来的。”
萩原研二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这句话像是表白一样,萩原研二几乎产生了错觉,以为对鹿见春名来说,自己就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好像他就是鹿见春名的全世界一样,为了他,鹿见春名能够做出任何事情来。
鹿见春名松开了环住萩原研二脖颈的手臂。
从萩原研二的怀抱之中抽离的瞬间,鹿见春名轻轻偏了一下头,淡色的唇擦过了萩原研二的鬓发发梢、以及他的唇角。
像是蝴蝶的吻触、又像是夏风吹拂,这个吻一触即分,只存在于转瞬即逝的短暂时间之中,萩原研二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鹿见春名对萩原研二轻轻笑了一下。
萩原研二形容不出来这个笑容,他呆在原地,只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擂鼓,一声一声地响在他的耳边,夹杂着春日里的花朵盛开的微末声音,以及悠长的鸟鸣。
他注视着鹿见春名的背影,抬起手,怔怔地碰了一下那个也许是因为意外才触碰到的唇角。
……那是一个吻吗?
是意外、还是有意的?
萩原研二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个几乎不能被称作是吻的亲吻给搅乱了心神,像是灵魂被劈开成了两半,一半在犹疑着鹿见春名刚才所说的奇怪的话,一半在为这个一触即分的亲吻而欢欣雀跃。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鹿见春名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了。
萩原研二没有时间再来回味刚才那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住在隔壁的松田阵平打开了宿舍的门,刚准备来敲他的门时,就发现门是打开的。
“你接到天谷前辈的电话了?”松田阵平愣了一下。
萩原研二也愣了:“什么电话?”
“就是叫我们去支援的电话。”松田阵平了然地解释,“今天不是珍珠号的首通仪式吗,主持项目的大和田干事长要在现场接受采访,听说前几天他就收到了恐吓信,说要炸了珍珠号什么的……总之,天谷前辈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去现场待命,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也好及时行动。”
松田阵平顿了一下,朝萩原研二身后的室内看了一眼。
“鹿见不在吗?”
“他有事出门了。”
松田阵平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哦——你们还没在一起?”
“……”
萩原研二沉默了,松田阵平震惊了。
生性就是喜欢踩油门的松田阵平很不理解,都发展到同居这一步了,怎么能还没在一起呢?
萩原研二你联谊KING的称号难道是假的吗?住一起这么久了,是该牵手的也牵过了、该抱的也抱过了,甚至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合着你们盖棉被纯聊天吗?都28的人了,到底为什么这么能忍?
松田阵平虽然没有将这一大段吐槽说出口,但只看他的眼神和表情,萩原研二也知道松田阵平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经常会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在犯罪的感觉……”萩原研二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还有一句话是没有说出口的。
……鹿见春名是个捉摸不定的人。
这不是指他的性格,本质上来说鹿见春名很好懂,但捉摸不定的是他这个人,无法被抓住,总是出现又消失,反反复复,像是季风和洋流。
“但是快了。”
他又说。
小诗对我是有感觉的——萩原研二的第六感在这么坚定地告诉自己。
这六年的时光,从来不是一个人单方面的追逐。
*
任务的最优先级目标是炸毁珍珠号列车,要么是在列车上做手脚,要么就是在列车要经过的地点事先安装炸弹。
两个分支任务由两批不同的代号成员分别执行,鹿见春名、贝尔摩德和降谷零这一组是负责登上列车的。
在开始执行任务之前,首先得先进行易容。车内是有监控的,他们当然不能被拍到自己本来的样子。
鹿见春名是不会易容这门有有些魔法的手艺的,所以帮他易容的人是贝尔摩德。
面具是早就准备好的,这张脸的五官十分寡淡,贝尔摩德用胶水抚平了面具边缘黏在肌肤上的部分,面具与鹿见春名本身的眉眼贴合,五官已经彻底变了样。
“你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贝尔摩德低声说,“这个任务不值得你重视吗?”
千面魔女也十分擅长洞察人心,春日湖水般的碧瞳之中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你想太多了,”鹿见春名睁开眼睛,“我只是晚上熬夜看动画睡晚了而已。”
当然是骗人的。
他在想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鹿见春名从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动画之中都了解过命运论,要么是主角逆天改命、要么就是命运的轨迹无法更改……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
鹿见春名的时间是来回跳跃的,他的时间线被拧成了扭曲的样子,无端地缠绕在一起。按理来说,在之前的时间线之中做出的行为,应该会影响之后的时间线才对。
如果和银色子弹成分相近的那种药物就是打开时间旋涡的开关,如果他不吃下这种药的话,是不是就能一直留在这里?
但鹿见春名清楚地记得——在他刚穿越过来的彼时,他正处于“漫长的休假刚刚结束”的状态。
翻译一下,就是他又玩失踪了。
现在的命运、未来的走向,他不清楚自己刻意的作为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改变,只能决定就这样顺其自然下去——如果命运是早就决定好的,那么他遇到萩原研二也是注定的吧?
——萩原研二是命运的馈赠。
贝尔摩德不知道鹿见春名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知道鹿见春名是在敷衍她,于是玩味地轻轻笑了一下:“是吗。”
“是呀。”鹿见春名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戴上□□之后的脸,金色的眼珠轻轻偏移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晚上熬夜看完了完结季刚刚完结的动画,看地我很不开心。”
贝尔摩德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因为主角死了,还变成了小丑……还不被主角团的人理解。原作者在采访的时候还说就是想报复社会,让读者哭。”鹿见春名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必须承认,这个原作者成功了……我很伤心。”
“让琴酒给你买两个魔法少女的周边吧。”贝尔摩德沉默之后开口。
“没用,”鹿见春名沉痛地叹了口气,“这个结局让我太伤心了,任务结束之后我要休假,治愈一下我被刺痛的心。”
告死鸟又在发癫了——如果琴酒在场,一定会得出这个结论。
但很可惜,琴酒已经先一步抵达了现场,留在这里的只有贝尔摩德。贝尔摩德满打满算也没和鹿见春名接触几次,即使是关于洞察人心的千面魔女,这个时候也不明白这只告死鸟到底是在发哪门子的癫。
贝尔摩德:“你打算休假多久?”
鹿见春名想了想:“一年吧?我想休假到到明年春天的春假第一天。”
一年后,春假的第一天,那是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一年的时间委实太长,贝尔摩德陷入了沉默。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了个玩笑:“不如我们把那个原作者绑来,把结局改掉?”
她说的十分轻描淡写——从组织曾经做下的那些恶行来看,想要收拾一下漫画家还是不难的,要么拿钱改结局、要么直接上物理手段,总能有奏效的。
不开玩笑地说,如果鹿见春名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这么认为,那么以他被那位先生的重视的程度,说不定真的会安排代号成员去处理这样的小事。
鹿见春名不置可否,他没有接话,而是从一边拿来了假发,递给了贝尔摩德。
“我换了新的联系方式,之后要联系我的话记得用那个新的邮箱。”鹿见春名说。
在来执行任务之前,他给自己换了一个新的邮箱——和一年后使用的那个是一样的,但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邮箱还没有被注册。
至于动画的事,鹿见春名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重点不在于那个结局报复社会的动画,而在于他想休假这件事。这样即使之后又一次失踪,也能让琴酒和贝尔摩德觉得他只是去休假了而已。
“看来你确实打算出去很久了。”贝尔摩德心中了然。
她没问鹿见春名所谓的休假到底是什么打算,毕竟有着监管鹿见春名职责的人不是她而是琴酒,贝尔摩德并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打算。
鹿见春名将长长的银发束了起来,然后任由贝尔摩德给他戴上了那顶黑色的假发。
这次易容的是不太高调的普通人,长发的男性在任何时候都会比其他人要更显眼一点,如果五官太过出众,那就更是一个行走的发光体了,所以鹿见春名易容伪装之后,完全变成了一个有着黑色短发、黑色眼珠的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贝尔摩德扮演的是他的女友,两人的身份被设定为“运气好抽中了签来参加首通车仪式的社会一般人士”。
他们现在就在车站的月台上,但珍珠号目前还是紧闭的状态,要等到大和田恭人演讲完毕之后才会发车,打算乘车的乘客都乖乖地排好队,在月台边排成了长龙,鹿见春名和贝尔摩德就淹没在人群之中。
电视台的记者来的不少,最前方是临时搭建出来的演讲台,大和田恭人在几个警卫的簇拥下走上了演讲台,开始念那份不知道是谁代笔的稿子。
演讲台前是花环和红色的绶带,记者和媒体们拍完了大和田恭人演讲的照片,又抓拍了现场乌泱泱排队的人群。
鹿见春名扫了一眼派来维持治安的警察队伍,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相当眼熟的人——伊达航。
伊达航似乎正在和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说些什么,神情十分认真,目暮警官走到他们面前,严肃地说了些什么,三个人齐齐郑重地点了点头。
距离隔得太远,鹿见春名看不清他们的口型,也就无从分辨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站在演讲台上的大和田恭人结束了没什么营养的演讲,记者趁机开始提问。
这个记者大概是没有收到大和田恭人的秘书团提前送的礼物,头一个问题就差点让大和田恭人变了脸色。
“大和田干事长,听说在珍珠号列车项目落成的期间,在挖掘隧道时发生过意外,致使当地的居民死亡,请问这是真的吗?”
记者紧紧凝视着大和田恭人的眼睛。
作为参与这次首通仪式的重要成员,珍珠号的列车长和漂亮的乘务员也排列好了站在演讲台下,听到记者的提问,列车长皱了一下眉,严厉地看向记者。
记者丝毫没有在意列车长的表情,只盯着大和田恭人。
大和田恭人的眉毛轻轻瞥了一下,又很快就舒展开来,那张皱纹横生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温和地笑容:“怎么会呢?我想这是谣言,珍珠号在建立期间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这个项目的亮点在于旅游和观光,列车从东京一直延伸到四国,我想这期间在珍珠号上观赏到的美丽的景色,一定能拉动旅游的兴盛。”
他很快就将话题转移了。
记者却不满他的答非所问,立刻开始了第二个问题:“听说您因为珍珠号的事情,最近收到了恐吓信,这是真的吗?是否应该考虑到民众对珍珠号这个项目的不满的声音呢?”
同行大概没见过这么勇的人,满脸惊恐地伸手扯了一下记者的胳膊,希望能让他闭嘴。
大和田恭人可没有什么好的传闻,他们这些记者是十分清楚这个人的作风的,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中甚至有人被沉了东京湾,从此就人间蒸发了。
大和田恭人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绝无此事。”
他沉声。
“新建珍珠号列车是众望所归,这是轨道交通的一环,不仅能为东京的市民提供出行的方便,也满足了旅行的需要,同时也带动了四国在旅游方面的收入,对大家都好的事情,我想没有理由要反对吧?多半是某些心怀恶意的人在网络上散播不实的言论……这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大和田恭人盯着记者,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但似乎就是为了打他的脸一般,现场很快就出现了骚乱。
身上绑着炸弹的男性冲进了记者和媒体之间,神色狰狞地大吼:“大和田!去死!”
他手上握着控制炸弹爆炸的按钮。
这突如其来的人肉炸弹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慌乱起来,大和田恭人的脸色完全变了,在黑衣保镖的保护下向一边撤退。
他们这些登车的乘客离大和田恭人所在的演讲台有一段距离,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这种恐怖袭击一般的事件,纷纷茫然地望着骚乱起来的记者和媒体们。
列车长咬紧了牙关,伸出手臂,试图将乘务员都挡在自己的身后。
好在这场骚乱持续地时间很短,搜查一课的警察早有准备,在这个炸弹客现身的瞬间就开枪打掉了他握着控制器的手,接着便一拥而上,将这个炸弹客按倒了在了地上。
鹿见春名一直远远地关注着大和田恭人那边的动静。
直到他看见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也出现在现场时,心立刻沉入了谷底。
第156章酒厂的场合(63)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是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鹿见春名的表情在一瞬间没能维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