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语珩: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你,把最好的爱情给你,如果最后不是和你在一起,才是辜负自己。
冯晋骁:你给了我世间最好的爱情,而你,是我最爱的人。
脚步声渐近,冯晋骁知道是顾南亭,他的心思全在身陷急救室的萧语珩身上,本无意回头,却不料右肩一沉,他在瞬间被人扭过肩膀,然后,一记重拳霍地挥过来——
不偏不倚,正中颧骨。
冯晋骁趔趄半步。
堂堂冯队何曾被人如此攻击?
不要掉对方半条命,着实不符合他的性格。
闷哼声生生压在喉咙里,他站直身体时拳头握紧,电光火时间已经还手。
顾南亭出口的话比先前的一拳更有攻击力,他一字一句:“你他妈就不配再有孩子!”
一个“再”字,让冯晋骁的拳头在距离他面门一厘米处停住。
瞳光几度变幻,他重重呼吸,才抑制住不让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顾南亭浑身戾气,直看冯晋骁眼睛,“如果今天她失去了这个孩子,就是你这个身为父亲的亲手导致了三年前那个悲剧的重演。是重演,你听懂了吗,冯晋骁!”
那句“冯晋骁”犹如一柄利剑重重向他心窝刺来,杀意凛凛。
“她为什么会消失整整一个星期?因为她小产了躺在医院里。她为什么非分手不可?因为你为了送那个女人去医院,令她失去了你们的第、一、个、孩、子。”
一言戳中命门,冯晋骁听见有血滴下来,清晰无比。他缓慢地一步步退倒,表情惊疑不定,声音抖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不可能,怎么会……”
“怎么不会?”顾南亭陡然逼近,拎起他衣领,目光冷咧:“你给我记住,要是这回她受到同样的伤害,冒着让她恨我一辈子的险,我也绝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窗外的天地被细密的雨丝包裹,远处的街景如同胸臆间的血肉一样模糊掉,冯晋骁倚着墙滑坐在地上,仰头闭上眼睛,半响,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艰难到疼。
深夜,外面雨敲风窗,病房寂静温暖。
冯晋骁的心,冷的如同寒冬残雪。
他没有开灯,昏暗中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女人。
那么柔弱的她,在三年前,在刚满二十岁时,就曾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了?冯晋骁握着她的手抵在额头,不敢想像她独自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心情。
萧语珩后半夜醒过来,她才皱了下眉,冯晋骁立即柔柔地按住她打过点滴的右手,轻轻安抚。她的手在他掌心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冯晋骁?”
“嗯,是我。”不到一晚,他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过了一会儿:“把灯打开好吗?”病房里拉着窗帘,光线太暗,萧语珩看不清他的脸。
冯晋骁没有起身,只低头看她,“接着睡吧,离天亮还早。”
“你怎么了?”手指在他眉眼上轻轻划过,她竟然还安慰:“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眼里的温柔撕碎了冯晋骁的心,撑在床边的手指用力的指甲都泛了白,强烈的情绪波动令他脆弱到难以自持,“珩珩,我——”竟然难以说完整句。
女孩子的脸在昏暗中显得苍白,她用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注视他,然后抽出手来,朝他伸出胳膊:“冯晋骁,你抱抱我,我有点冷。”
看着她纤尘不染的眸子,冯晋骁的心从来没有这样柔软过,也从未有此刻这么疼,他侧身躺上床,把小小的她柔柔搂住。
萧语珩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你身上好暖。”
冯晋骁抱着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哑哑开口:“怕没怕?”
萧语珩想抬头看他,却被他的下巴抵住发顶动弹不了,只好乖乖地把脸贴在他胸口,伴着有力的心跳,笃定地答:“没有,知道你一定能救我。”
冯晋骁拥着她,黑暗中他眼晴里的情绪纤毫毕现。
萧语珩在半醒半醒间,隐约听见他说:“对不起。”
接下来两天,萧语珩被留院观察。对于把例假推迟当作怀孕的误会,她羞恼过后,更觉庆幸。幸好只是虚惊一场,如果真是怀孕,在经历了绑架被困,小产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那样的结果,她无法再承受一次。
直到出院那天,冯晋骁的脸色还是不好,萧语珩看出他心事重重,在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办出院手续时撒着娇说:“你是在怪我没提和林立认识吗?我只是觉得只是个无足重轻的人啊。以后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保证一字不漏的报告,冯队,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还是你怪我,没确定怀孕就大呼小叫的?”
冯晋骁因她最后一句话面色凝重,伸手搂紧了她:“不是。”
萧语珩半真半假地哎哟了一声,冯晋骁果然不板着脸了,立即问她哪里不舒服,要叫医生过来。萧语珩不说话,只看着他笑。冯晋骁无奈地拍她脑袋一下:“不许吓我。”
萧语珩跪坐在床上,用温柔的视线看他青紫未消的右脸:“那你不要生气了啊。”
“我没有跟你生气。”我是在气自己,没有好好对你。冯晋骁伸手,轻轻地把她额前的碎发拂向一侧:“这回可以让我去办出院手续了吧?”
萧语珩搂住他脖子,亲亲他右脸:“好吧,快去快回。”
临走时,有位小护士语气轻快地和萧语珩告别:“再见了语珩,回家好好休息。”
不等萧语珩回应,冯晋骁接口道:“建议你把再见改成恭喜出院。”
萧语珩和无辜的小护士对视一眼,都笑了。
晚饭决定回家吃,冯晋骁亲自下厨。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声,他把火关小,然后就有人扑上来,抱住他的腰:“你这独门绝活什么时候练成的啊?怎么我都不知道?”
冯晋骁回头:刚洗了澡的萧语珩穿着她的T恤,两条光裸的腿暴露在空气里,匀称修长,他把一只手覆在腰间她的手背上,“那时候在A市吃腻了外面的东西,就试着自己做了。”
见他舀了一勺汤,她立即要求:“给我尝尝。”
冯晋骁先尝了一口,才又舀一勺,吹完递到她嘴边:“小心烫。”
萧语珩就着他的手喝完,轻声欢呼:“好喝,冯队你真棒。”
冯晋骁没说话,只是抱着她。
晚饭萧语珩吃的很香,冯晋骁慢慢地喝着汤,看着她眉目间的心满意足,心里波涛汹涌。
吃完她抢着洗碗,冯晋骁不让,萧语珩就像个小孩似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直到客厅电话响了,她才跑出去接,然后就站在阳台前,久久未动。
女孩的身影陷在晕黄的灯光中,纤瘦而单薄,冯晋骁几乎没有勇气直视。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靠近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搂紧。
萧语珩放松了身体依偎着他。
窗外万家灯火的璀璨,远不及此刻相拥的沉默,温暖动人。
只是,谁的心在掀着巨浪?
过了一会儿,冯晋骁确认:“他打来的?”
萧语珩没回答,转过身摸他右脸,“还疼不疼?”
冯晋骁伤在脸上,那么明显,萧语珩怎么会没看见。他不说,她也心知肚明,能伤到他的,没几人,萧语珩早已猜到肯定是顾南亭的杰作。本以为是因为她此次遇险,顾南亭气极之下才动手,没想到源头竟要追溯到三年前。
冯晋骁低头,一枚亲吻落在她眉间。
清冷的夜色里,男人的黑眸幽深似海,“知道你真的退学了,我又回来过一趟,你却已经跟顾南亭出国了。我连夜飞去了古城,在我们住过的客栈房间里一遍遍打你的手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很想念你。我坐在音乐火塘里,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在那里。我抬头就能看见你,伸手就能摸到你。”
“我把叶语诺送到医院折返回来你就不见了,我去顾家别墅萧姨说你没回去,我打顾南亭的电话他拒接。我就差把G市翻过来了,都找不到你,整整一个星期。我始终不明白究竟哪里做错了,竟然让你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非分手不可。”
冯晋骁与她额头相抵,隔着一个眼睫的距离:“珩珩,你瞒得我好苦。”
从来没有想过:日出东方,冯晋骁站在海拔二千四百多米的客栈阳台上,思念自己。
当时她坚持分手,可当飘洋过海,独自站在异国街头,想他想的呼吸都觉艰难,萧语珩不是没有后悔过,也曾无数次动过联系他的念头,每一次都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前放弃。她把手机中冯晋骁的名字删除了,可那十一个数字却像生了根一样刻进骨子里,铭记于心。
忘不了,成了最痛苦的煎熬。
可是,因为误以为他对自己是虚情假意,她再没有勇气,把思念宣诸于口。
“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可也不该让我蒙在骨里。”手指被无形的力量牵动,冯晋骁轻抚上萧语珩平坦的小腹。
如果,如果三年前那天他在自己身边,也像现在这样轻抚,疼痛会不会有所缓解?萧语珩无从得知,只在这一刻,眼泪抑制不止地涌出眼眶,打在冯晋骁手背上。
心脏倏地紧缩,被扼住呼吸的感觉,让面前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很疼。
一时间,房间里非常安静,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冯晋骁以指腹摸她的脸,轻轻地抹去上面的泪:“珩珩,告诉我。”恳求的语气。
萧语珩回以微笑,倔强,坚强,良久:
“那段时间你很忙,将近两个月没回来看我,电话也少,每次我打过去,你不是在开会就是在执行任务,或者太晚了没说几句就睡着了。我的例假一向很准,那个月却迟了一个多星期。我很害怕,想告诉你,又担心弄错了给你添麻烦,就悄悄跑到离家和学校都很远的药店买了试纸,结果我真的,怀孕了。”
原本是件喜事,可此时此刻,“怀孕”这两个字令冯晋骁弧度硬朗的下巴陡然抽紧,甚至是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难怪顾南亭说:你失去的,不仅仅是和珩珩分开的三年时间。
我失去的——
冯晋骁的胸口剧烈起伏,视线牢牢地锁住萧语珩的腹部,如鲠在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面隐隐开心觉得能为你生一个漂亮的宝宝好幸福,想着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一面很慌,怕你不喜欢不高兴不要他。虽然我知道那时还没毕业,他来的不是时候,可如果你真的让我拿掉,我又会怪你。”
在这样的矛盾中宝宝就两个月了。萧语珩开始有反应,吐得很厉害,整个人病怏怏的。周末回家几次在餐桌上险些呕出来,在萧素关切的目光下,她笑嘻嘻地说鱼没做好腥味太重呛到她了。鱼当然没问题,顾南亭尝完以为她又是因为被鱼刺卡过逃避吃鱼才那么说,挑了刺夹给她让她吃。
萧语珩清楚地记得,顾南亭边细心地帮她挑鱼刺边沉着脸责备:“瘦得没样了还挑食!”
她不敢回嘴,只能在桌下伸腿踢他。
顾南亭不理,径自说:“吃不完不许下桌!”
那晚,萧语珩在自己的房间里吐得一塌糊涂,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给冯晋骁打电话,可惜没人接听。一个小时后他回过来,竟还责备:“不是告诉你要是晚了我没打电话来就是有任务,你就早点睡,怎么又不听话?”
萧语珩好委屈,又懊恼打扰了他,小声说:“我就睡了。”
冯晋骁默了一瞬,轻叹:“等忙完手上这个案子,就回去看你,你乖乖的。”
“要多久啊?”萧语珩钻进被子里:“我好想你。”
冯晋骁其实想说“我也想你”话到嘴边就成了:“我知道。”
冯晋骁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回答让满腹心事的萧语珩很失落。换作以往,萧语珩稍有异样冯晋骁就能有所觉察,可那段时间实在太忙,疲惫让他忽略了她的情绪变化,所以那天的最后,只匆匆交代:“最多一个星期我就回去了,你听话。”就挂了。
“你说一个星期就回来,我想,七天还是可以等的吧,就决定当面告诉你。就算是不要他,总也要你陪我去医院啊,要不我多害怕。可是,过了半个月,你还是没回来。”
那年她才刚满二十岁,那种情况下是多么需要冯晋骁在身边。可他,在哪儿?
冯晋骁觉得胸臆间有个缺口开始溃堤,有什么东西汹涌而至,他无法抵挡更无力抵挡。如同失去了触摸萧语珩腹部的勇气,冯晋骁转而握住她的手,那冷如冰的触感让他的心越来越凉。
萧语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强,手心翻转,回握住他的手。
“我准备去A市找你,却在出发前接到她的电话。那段时间我孕吐的症状太强烈,我不愿意让你以外的人知道,所以不想过去,担心她看出来。可是——”叶语诺在电话里说:“晋骁今天回来,你不想见他吗?”
她天真的以为,叶语诺的邀约是给她见冯晋骁创造机会。
欣然前往。
万万没想到——
叶语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漠。她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萧语珩,以倨傲的姿态践踏着她的尊严:“死缠烂打的滋味好吗?如果不是了解你的智商,我简直怀疑古城的相遇根本就是你设计的。怎么,顾南亭终于厌烦你了,索性把你塞进冯家,为的是让我不好过?”
叶语诺脸上的敌意太明显,萧语珩想忽略都难,她捏紧拳头,强自镇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是说冯晋骁回来吗,在哪呢?”
“你可真贱。”叶语诺冷笑:“如果我没猜错,晋骁肯定没有告诉你我和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萧语珩的表情僵在脸上,声线不稳,“你不是他,大嫂吗?”
叶语诺不回答,只是看着萧语珩,笑容里的嘲讽之意让她很慌:“你们……”
叶语诺还觉得不够,盯着她苍白的脸:“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接受你?”
和冯晋骁之间,一直是萧语珩主动。起初,他以她太小为由拒绝过,后来,后来忽然就默许了他们的关系。想到这里,萧语珩的眼圈就红了,却还倔强地昂着头:“你胡说!他才不是因为你,他喜欢我。”
叶语诺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空旷的房间,萧语珩听见她的笑声久久回荡,等她笑够了,拿那双美丽却充满敌意的眼睛盯着她:“就凭你,拿什么乞求到他的爱情?萧语珩,你不过就是一个影子!我的影子!”
然而,击垮萧语珩的不是这些一面之词,而是叶语诺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当她把手覆在突起的肚子上,低眸自语:“不知道晋骁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
直戳命门。
萧语珩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干呕不已。
叶语诺反应了几秒,才奔过去扯住萧语珩的头发:“……你,不会是……”
萧语珩头晕得看不清她的脸,只因头发被扯疼了下意识推了她一下,然后虚弱地说:“我不信,我去问他。”边要站起来离开。
叶语诺跌坐在台阶上失神,直到猛地听见外面的车声,她恍然惊醒,站起来一把扯住萧语珩的手,凑到她耳边鬼魅似地说:“萧语珩,你作梦!”然后倏地展手,用力一推。
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已经身体不受控制向下跌去,萧语珩下意识伸手护住小腹,却还是觉得那里坠坠的痛感比身上每一处磕到台阶的皮肤都要疼。
疼,疼死了。
却还尝试站起来。
叶语诺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在她眼里柔柔弱弱的妹妹在那一刻是有多艰强,更无从得知萧语诺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腹中那个和她,和冯晋骁骨肉相连的小生命不能失去。
那一刻,她不仅仅是萧语珩,她还是一个妈妈。
终于,她挣扎着站起来。
冯晋骁就在这时推门进来。
“……冯晋骁。”她神情一松,缓缓地朝他伸出手,然而,冯晋骁投射过来的目光似有重量一般,压得萧语珩喘不过气。
萧语珩的瞳孔在缩紧,然后,她看着冯晋骁快步走过来,就在她以为他是过来扶她时,他却在她旁边弯下身抱起痛苦呻吟的叶语诺。
明明摔倒的是她,怎么——
当冯晋骁转身往外走,当叶语诺用胳膊揽着他颈项,软软地唤了声:“晋骁”后朝她微笑。萧语珩才明白,冯晋骁先前那一眼注视的压迫感从何而来。
原来,他以为是她令叶语诺摔倒。
先前支撑她的力量瞬间散尽,萧语珩颓然跪倒。感觉有液体顺着大腿滑下来,她在疼痛中给顾南亭打电话:“哥哥——”开口,已泣不成声。
时隔三年,萧语珩终于有勇气问冯晋骁一句:“是因为她,才答应的吗?”
冯晋骁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连同眼里的疼也被她无声滑落的泪水点燃,满溢得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潮湿忧伤的味道。
“不是。”或许,在经历过那些沉重的过往之后所有言语都会显得很苍白。然而这一次,冯晋骁没有吝啬于表达,握住萧语珩冰冷的手指抵在自己胸口,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因为是你。”
只因为是你。
原来,他的爱情并不如叶语诺所说,是我祈求来的。
萧语珩笑了:“我真傻。非要分手一次才肯相信你。可我当时真的气坏了嘛,虽然她没明说你们恋爱过,可我看见她摸着肚子叫你晋骁,就失去判断了。而且你当时看我那一眼,让我觉得你怀疑是我推倒了她。冯晋骁你说,在那种情况下,要我怎么和你继续?”
“你还在替她遮掩。”冯晋骁身上陡然现出的戾气,以及那双如同被血浸染的睛睛都在照示,他有多肯定叶语诺导演的不仅仅是一场误会:“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小产了。他问:“她推了你是吗?”
然后再制造一个自己是受害人的假现场,之后还假意为萧语珩求情:“不是珩珩推我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既然图图没事,晋骁,你也别怪她。”
冯晋骁觉得自己蠢不可极。他否认不了,真的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是她们姐妹发生了争执,萧语珩不小心推倒了叶语诺了,造成了图图的早产。
我是没怪你,可我,怀疑了你——冯晋骁根本收敛不住外露的萧杀之气,“为什么不说?即使不相信我,也不该那么轻易放过她。你的善良,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萧语珩抓住他的手不放。
或许是他身上的戾气太重被她洞悉了想法,冯晋骁也无心遮掩:“别怕,死不了人。但至少让我为你,为我们没出世的孩子做点什么。”
冯晋骁的目光幽黑的怕人,萧语珩苍白着脸,被他散发出来的气势所威慑,却还是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抽跳的额角:“爸爸告诉我,她珍藏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被撒过又重新粘在一起的和妈妈的照片,她嫁给姐夫后,那是她从家里带走的惟一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什么,我不希望和我有关。不是我有多善良,这是我的自私:无论如何,我不想背负她的终身幸福,我承受不起。”
那我们就该承受分离,承受失去孩子的痛吗?
凭什么?!
可面对萧语珩恳求的目光,冯晋骁无法再说什么,半晌:“你先睡,我到书房呆会。”
冯晋骁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尽了,眼底的疼痛充斥了整个房间。萧语珩在卧室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过去,看着他强自压抑的背影,觉得很心疼,走上前伸手抱住他,把脸轻轻地贴在他背脊上,轻轻蹭了蹭:“我没关系的,你别难过。”
怎么会没关系?怎么能不难过?那失去的,是他们的孩子啊。
冯晋骁掐熄了烟合上眼,须臾后睁开,展手把萧语珩搂到胸前,下巴搭在她肩窝,侧脸相贴,心脏相叠:“是不是,很疼?”
他的声音有些哑,萧语珩舍不得多说一个字加剧他的难过,她在他的臂弯里转过身来,用胳膊搂住他脖子:“我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你别担心。”随即又露出一个安抚温存的笑:“而且,只要是你搂着我睡,我都不会作梦。”
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臂弯是令她觉得最温暖、安全的港湾。
冯晋骁觉得心口疼得让他直不起腰,他甚至没有勇气多看一眼萧语珩此时的表情,把她紧紧拥住,脸埋在她颈窝,许久:“你不原谅我,应该。”
萧语珩心酸地回抱他:“如果我确认怀孕就告诉你,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误解、隐瞒,分手,退学,是我不对,对不起。”
难怪那天会在没确认怀孕的情况下就给他打电话,难怪在电话里那么异常,是怕再经历一次啊。冯晋骁心疼到难以成言,惟有手臂圈紧的动作在向萧语珩传递一个信息:他有多难过,多自责。
等萧语珩枕着他的胳膊疲惫的睡去,冯晋骁的眼睛透过窗帘缝隙投射进来的月光灼灼地盯着萧语珩的眉眼,那种专注,如同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深夜,外面静得只听得到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房间里,怀中的萧语珩轻轻地动一动,冯晋骁就力道适中地轻拍几下她的背,然后调整自己的睡姿,让她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适,掌心隔着睡裙覆在她小腹上。
凌晨时分,萧语珩忽然醒了,才有了起身的动作肩膀就被按住了,黑暗中冯晋骁的声音近在耳畔:“干什么?”
萧语珩的睡意淡了几分,伸手握住搂在她腰间的大手:“喝水。”
冯晋骁起身:“我去。”
再躺下时萧语珩背对着他,低声软语:“冯晋骁,你睡会儿。”
他说好。
过了一会,萧语珩提醒:“我明天想回家看看妈妈。”
他说知道了。
第二天萧语珩早早就醒了,冯晋骁站在阳台上,听到卧室的声响,他分开窗帘进来:“不多睡会儿吗,还早。”
萧语珩张手要他抱抱:“你不在,睡不好。”
听着她娇娇的声音,冯晋骁的语气和心一样柔软,声音低低的哄:“要不要我再陪你躺会儿?”
萧语珩搂着他脖子,撒娇:“不要,饿。”
冯晋骁抱了抱她,“马上就给你喂食。”
吃完早餐,冯晋骁主动提及送她回顾家:“回去住两天,陪陪萧姨。”
“那你送我。不过晚上我要回来的,你去接我好不好?”
冯晋骁不回答。
萧语珩轻轻晃了晃他:“好不好啊?”
“——好。”
到了顾家别墅外,趁冯晋骁倾身过来给她解安全带的机会,萧语珩抓住他的手要他保证,“冯晋骁,就这样吧。”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念念不忘也是于事无补。
他都懂,可是——
冯晋骁眸色深深地看她:“谢谢你还愿意回到我身边。”然后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住她的唇,既没答应说不动叶语诺也没反驳什么。
回去的路上,冯晋骁给冯晋庭打电话,那边接通后先问:“珩珩怎么样了?我昨天下午去医院,医生说她出院了。”
冯晋骁不答,只说:“在家吗?我二十分钟到。”
“什么事这么急?”冯晋骁从没在早上回去过,那边的冯晋庭看了下时间,建议:“我上午有个会,要不然你直接过去办公室——”
冯晋骁打断他,声音有如金石:“找你打架,办公室方便吗?”
叶语诺领着图图下楼时就见原本已经出门的冯晋庭神色清淡地坐在沙发上,“怎么回来了,忘了东西吗?”显然先前冯晋庭已经出门。
图图颠颠地跑过去,抱住冯晋庭的大腿,要爸爸抱。
冯晋庭把儿子抱到怀里,吩咐司机:“先送他们娘俩儿,再回来接我。”
叶语诺发觉他的刻意回避,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老公——”
冯晋庭看着她紧张的脸色,微微地笑:“最近太忙,好几天没看着老爷子了,我等他散步回来说几话再走。”
图图伸出肉肉的小胳膊搂住他脖子:“要爸爸。”
叶语诺把图图接过来放在地上:“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么,爸爸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你要听话,不能让爸爸更忙了。”
图图伸手抱住冯晋庭的腿,仰着小脸问:“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不忙?”
冯晋庭在儿子面前蹲下来,给小家伙整理原本就很平整的衣领:“爸爸答应图图,只要有时间就去接你,好不好?”
图图呲牙笑,搂着爸爸的脖子蹭啊蹭的。冯晋庭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才把他的小手递给叶语诺:“让妈妈送你去幼儿园。”
叶语诺觉察出丈夫有心事,可她其实也习惯了,身为海航的负责人,需要他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也就没多说什么,“那我走了。”打算晚上有机会再问。
冯晋庭低头看她,嗓音沉缓:“去吧。”然后俯身轻吻她侧脸。
叶语诺嘴角上扬,牵起儿子的手:“和爸爸说再见。”
在大院门口看见冯晋骁的车迎面驶过来,叶语诺没来由地心一慌,还没来得及把冯晋庭早上的反常和冯晋骁的到来联系起来时,大切已经停了下来。冯晋庭的司机当然认得冯晋骁,见他下车走过来,他立即降下车窗:“冯队。”后座的图图高兴地喊着:“小叔。”
前者未予理会,至于后者,冯晋骁听见了,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跳了一下,终是没有回应。绕到副驾,他看着叶语诺:“下来说几句话。”
冯晋骁的声线密实,冷酷,叶语诺有那么一瞬想要拒绝,却不得不在他的视线压力下推开车门下来。司机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花坛,边安抚不明所以的图图,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确认距离足够司机什么都听不见,冯晋骁停下来,回身看向叶语诺惊怕的脸色,所有的修养都见了鬼:“什么原因让你那么恨她?父母离婚她一个六岁的孩子能阻止得了吗?萧姨选择抚养她是她的错吗?她得到长辈的喜爱,顾南亭的照拂是她的福气,你嫉妒到要下狠手杀了我的孩子吗?你伸手推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她是你妹妹,叶语诺!”
他字字珠玑,叶语诺无所遁形,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怎么不否认了?你不是说,什么都没做过吗?”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
冯晋骁狠狠闭了下眼睛,紧握成拳的双手召示着他强自压抑地愤怒,“谁给你的信心让你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还是你觉得等哪天我和她男婚女嫁再无瓜葛时,知道也晚了?你该庆幸不是那样,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叶语诺被他血红的眼睛逼视得后退。
“要是我能未卜先知算到认识你会是今天的结果,七年前我决不会去抓那个抢劫犯!和珩珩之间,从前是她主动多些,可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喜欢她黏我的?反倒是你,主动投怀送抱,我冯晋骁也不稀罕。”
“够了!”叶语诺身体都在颤抖:“冯晋骁,我是你大嫂。”
“这就觉得难听了?”冯晋骁抬手捏住她下巴,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那张丑陋的脸:“那你怎么就能在我女朋友面前轻巧地按一个罪名给我?看她好欺负,还是看我太蠢?”
叶语诺挣扎却挣脱不了,脸上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你不会以为我之所以没对大哥,也没对珩珩提起和你认识,是对你心存念想吧?那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和你那点一日之雅的交情,我是觉得根本不值一提。”
话至此,冯晋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的脸色暗沉得可怕:“只是我没想到会这样埋下隐患,让你有可趁之机伤害她,而我竟然成了你的帮凶,和你联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晋骁!”伴随着一声厉喝,冯晋庭疾步而来,甩开他的手,把叶语诺拦在身后:“有什么话回去说。”
冯晋骁深呼吸,抬手指向叶语诺:“她做了什么你是不是都知道?是不是?”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面对他的质问,冯晋庭居然没有否认。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冯晋骁痛苦地聚拢眉心,抬手揉着太阳穴原地转了一个圈,他霍然抬手挥出一拳,直直砸向冯晋庭:“你儿子的生日是我孩子的忌日,你他妈知不知道?!”
像是料到冯晋骁会动手,在他一身寒气转过来的瞬间,冯晋庭反手把叶语诺推离自己身边。叶语诺的惊叫声中,冯晋庭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被打倒在地。
冯晋骁是真的动怒了,即便面对的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大哥,手下也毫不留情,一拳挥过去震的冯晋庭的半边肩膀顿时失去了知觉。幸好他推叶语诺时微动了下身体,否则这一拳很有可能就直接砸在他脸上了,想不见血都难。
冯晋骁被他对叶语诺的维护逼得怒气更盛。眼中浮现阴郁的光来,冯晋骁挽高衬衫袖子,“不要以为不还手,我就会客气。”说着就要再次挥拳过来。
冯晋骁是受过特训的特警之首,从十八岁踏进警校大门,四年警校训练,八年实战磨炼,拳头有多重可想而知,眼见冯晋庭被打倒在地,叶语诺冲过去要拦:“冯晋骁,你住手!他是你大哥!冯晋骁!”
冯晋骁完全不理会,拎起冯晋庭的衣领,愤恨地吼:“冯晋庭,还手!”
冯晋庭抹一把被揍得沁出血丝的嘴角,“不用客气,来吧。”心甘情愿领受。
冯晋骁眼底血红一片。
叶语诺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她以带着哭腔的声音喊:“是我推她的,都是我做的,我恨她总是轻而易举得到一切我用尽全力追求的,冯晋骁你有气冲我来。”
这时,一辆跑车飞驰进大院,尖锐的急刹声中,萧熠率先从车上跳下来,冲上前一把扯住冯晋骁:“冯晋骁你疯了是不是?你看清楚,这是你大哥!”
冯晋骁像是失去了理智,甩脱他,痛苦嘶吼:“珩珩小产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一声,那是我冯晋骁的孩子!”
没想到才去了A市几天,回来这边就天翻地覆了。饶是在车上听萧语珩大概说了原委,萧熠还是因为震惊停滞了动作。
静止的几秒间,萧语珩跑过来拉住冯晋骁,“你冷静——”
却阻止不了。
盛怒之中的冯晋骁展手把她推给萧熠,一拳挥向冯晋庭:“这一拳是为珩珩打的,冲她一声声喊你姐夫,你却狠得下心对她承受的伤害一言不发。”紧接着又是重重的第二拳:“这一拳是为我没出世的孩子,冲他本该叫你一声大伯,你却对他的离开一、言、不、发。”
胸腔和肋骨均在隐隐地痛,冯晋庭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直身体,但他依旧不躲不闪,艰难地走上前,准备迎接下一拳。
见他背脊都弯了下去,却没有半分想要护住身体的举动,饶是愤怒如冯晋骁,也终是不忍心再狠狠打下去,他挥出第三拳,落在冯晋庭肩膀上,开口时嗓音带着难以形容的沙哑和艰涩:“这一拳是为我自己打的,冲我对你的敬重和信任,冲我在你儿子出生时置自己女人不顾送你妻子去医院,你却眼见着我和所爱的人分手一言不发。”
最后收手时,回身一个动作把叶语诺逼退几步,目光里的锋芒纤毫毕现:“你记住,他挨的每一拳,都是替你受的。”冯晋骁的衬衫扣子因动作幅度过大被扯松,紊乱的呼吸也未平复,视线却冷如寒冰:“至于你,我杀了你的心都有!”
叶语诺跑过去扶冯晋庭。
被碰到伤处,冯晋庭疼得吸气。他激烈地咳嗽,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拆了一般地疼,借助叶语诺的力量勉强站稳,开口时气若游丝:“晋骁——”他喉结滚动,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堵得喘不过气来,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道是不愿意面对他,还是不忍心看他被自己打得满身是伤,冯晋骁蓦地转过身去:“道歉的话一句都不用说,我无法原谅。”
“冯晋骁,你们的孩子是因为我没的,和晋庭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并不知情。”叶语诺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丈夫,“萧语珩,你说句话——”
“最后警告你一次,再敢对她有任何包括言语上的伤害,我绝不客气。”握紧萧语珩手腕,冯晋骁给众人一个冷硬的背影:“还有,从今天起,我和你们什么都不是!”
“你说什么混账话!”随着一声底气十足的厉喝,冯家老爷子步伐稳健地走过来:“什么叫你和他们什么都不是?那是你亲哥!”目光从一身狼狈的长孙冯晋庭身上扫过,老爷子盯着冯晋骁的背脊:“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嫌人丢的不够是吗?都给我滚回家!”
冯晋骁像是没听见,拉着萧语珩就走。
“冯晋骁,”老爷子见小孙子连自己的话都敢不听,怒气上涌:“你给我说清楚再走!”
“问冯晋庭。”只留下这一句,冯晋骁头也没回地走了。
冯家书房里,老爷子端坐桌后,盯着冯晋庭夫妇,语有不善:“你们俩谁说?”
没料到事情会闹到爷爷这里。回来的路上,冯晋庭就在斟酌如何解释。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隐瞒是不可能的,但除了知道萧语珩小产过,他并不清楚细节。
不必冯晋庭开口替她掩饰什么,叶语诺直接承认:“图图出生那天,我推了萧语珩一把,她从台阶上摔下来,小产了。我恨她夺走了本该也是属于我的东西,”望着冯晋庭的肿起来的侧脸,她强忍住眼泪:“我不希望她嫁进冯家。”
在他因有了曾孙图图而欢喜时,他却同时失去了另一个。老爷子险些被气的背过气去,他指着冯晋庭,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他狠狠打了冯晋庭一个耳光,骂道:“滚出去!”
离开书房,冯晋庭拒绝叶语诺搀扶,径自扶着楼梯扶手下楼。
望着他的背影,叶语诺意识到,她的幸福正在越走越远。在冯晋庭走到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冯晋庭的手按在门把上,良久,他才回答:“一年前爸生日那天。”
一年前?叶语诺想起来,那天确实在叶亿家碰上了萧语珩,那是她把萧语珩推下楼导致她小产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时,她颇有些得意地说:“我不可能让你嫁进冯家。我想要的,和我要舍弃的,都不会属于你。萧语珩,在我因摔倒早产生下图图,在你决定向冯晋骁隐瞒自己小产的那天起,你已经失去了先机。”
萧语珩不再像二十岁时慌不择路,她冷冷地说:“你有没有摔倒,我又是怎么小产的,或许会成为永远的秘密。但你记住,人在做,天在看,为了图图,我劝你多积点德。”
然后短手短脚的图图就从屋里慢悠悠地跑出来,手里拿着萧语珩落下的围脖,“小姨。”
那天是自图图出生以来,萧语珩第一次见孩子,听见他拿糯糯的小声音喊小姨,萧语珩差点哭出来,多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她借口公司有事和叶亿告辞,却在门口遇上叶语诺。
原来他都听见了。叶语诺眼眸里含着泪:“那你怎么……”
我没问,是不愿意你说谎骗我。既然已经不能挽回什么,我多希望,你在看到他们历经误会和分离之后还能在一起而放手。可是,你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
“晋骁在一个星期前就给爸妈打了电话,他有意在年底前把珩珩娶进门。爷爷自然是赞成这门婚事的,催爸妈回来去顾家提亲,把事情定下来。”
叶语诺笑:“你是在告诉我,我该离开了是吗?”
冯晋庭看见她眼角的泪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冯晋骁以警队有工作要处理把萧语珩送到萧熠车上就走了。萧语珩本来有话要说,被萧熠拦下了:“让他静静。”
萧语珩眼里有泪意:“如果我知道绕了一圈后还是回到原点,我一定不会说分手。”然后她又笑了,哭哭笑笑间,萧熠听她说:“他能这么难过,不枉我从未对自己的认真付出后悔。”
傍晚,冯晋骁独自坐在训练场中央,任初秋的第一场雨打湿了身上的作训服,回想和萧语珩相识相恋到最后分手,从起初的甜蜜到如坠深渊,终于,心比湿透的身体冷得更彻底。
那一年,他们还不是恋人。
冯晋骁在A市的特警队工作,萧语珩在G市备战高考。
由于执行任务,冯晋骁连轴转了四十八小时才回宿舍,就看见坐在门口睡着的萧语珩。小姑娘手里抱个盒子,装着给他带来的生日蛋糕。
对自己的生日从来都没有概念,她居然会记得。冯晋骁因这份惦念动容。
萧语珩着了凉,住了两天院,冯晋骁理所当然地得照顾她。二十五岁的男人高大挺拔,俊朗帅气,每每出入病房,总能引得女医生和护士的关注。反观萧语珩,发育的像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又听她称呼冯晋骁哥哥,周围的人误以为他们是兄妹。
有女医生委婉地打听冯晋骁有没有女朋友,萧语珩神秘兮兮,又故意吞吞吐吐地小声说:“我哥哥他,不喜欢女生的。千万别往外说啊,他会不高兴。”
冯晋骁当时就站在病房门口,闻言只是若无其事地拎着袋子进来,用惯常冷淡的语气说:“酸奶在里面,要喝自己拿。”对她的恶趣味视而不见。
萧语珩立刻爬起来去拿酸奶,边用吸管喝得呲呲响边说:“哥哥,把你男朋友介绍给我一个吧,我该练习谈恋爱了。”
冯晋骁在她床边施施然坐下,淡定从容地慷慨表示:“好,挑个你喜欢的。”
女医生瞬间变脸,匆匆离开病房。
然后萧语珩就闷闷不乐,盘腿坐在病床上,垂着头连喝了三盒酸奶。等她伸手去拿第四盒时,小爪子被冯晋骁打开:“闹什么别扭?拿这玩意当饭吃?”
萧语珩撅嘴,小媳妇似地看着他。
冯晋骁捏捏她脸:“我都没和你算胡说八道的账,反倒摆脸色给我看了是不是?”
萧语珩直视他眼睛:“如果我说,我挑你,行不行啊?”
“什么?”冯晋骁听懂了,微微尴尬地板脸训她:“还没成年就想谈恋爱,小小年纪不学好。”
她也不生气,只梗着小脖子反驳:“可等我长大了,你肯定被别的女人拐走了。”
冯晋骁没好气:“以为我是你吗,任谁都能拐走?”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萧语珩高兴地扑进他怀里,“那你说话算数,我长大之前你不能被别的女人拐走,等我和你谈恋爱。”
我说什么了就算数?冯晋骁有点蒙。可怀里那种好的不得了的感觉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不说话,萧语珩当他默认,兴奋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某人被娇若春花的小姑娘磨的险些内伤。
后来冯晋骁亲自把萧语珩送回家,面对萧素,他很抱歉:“她没去过A市,我接她去玩两天。事先没跟您商量,是我欠考虑了。”
萧素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客气地说:“珩珩还小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晋骁。”
“您说哪里话,我应该的。”他所谓的应该是指萧语珩是冯晋庭的小姨子这层关系,萧语珩却理解成另一层意思,她惦脚在他耳边说:“等我考上大学,我就长大了哦。”
当着萧素的面,冯晋骁一本正经:“好好备考,不许胡思乱想。”老脸却罕见地红了。
再见面,婷婷玉立的姑娘扬着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站在宿舍门口朝他笑。
冯晋骁皱眉:“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
萧语珩跳过来:“这回没有,我和妈妈打过招呼。不过,”她抱着他胳膊撒娇地摇了摇:“不过,我骗她说去同学家玩两天。”见他脸色缓和,她咬了咬唇,期待地看他:“可以兑现承诺了吗?”
累得眼冒金星的冯晋骁掏出钥匙开门:“什么承诺?”
萧语珩赌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你答应我等我考上大学就和我谈恋爱的。”
冯晋骁轻巧地把人拎开,“别闹,我累死了,自己玩会,我睡醒了送你回去。”然后扔下她进了卧室,倒头就睡。
等他睡醒,萧语珩早已不见人影。
他坐在餐桌前食不知味。
到底还是不放心,冯晋骁往顾家打了个电话,是萧素接的,说萧语珩休息了。他以高考成绩为话题和萧素聊了两句,就挂了。
之后整整两个月,萧语珩都没打电话来。以为和她的联系就到此为止了,可终究舍不得删除通讯录中署名“小麻烦”的号码,甚至总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查看是否有萧语珩的信息或是来电。
失望而不自知。
直到萧熠出现,才打破了僵局。
那天,正是傍晚太阳刚落山的时候,难得不用加班的冯晋骁驱车回宿舍,路过时代广场等红灯时,就见穿着牛仔裤T恤,扎着马尾的萧语珩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侧着头,一脸笑意地和身旁的女孩子说着什么。期间,男人含笑轻抚她发顶,姿态亲昵,极尽宠爱。
不是顾南亭。
这才多久,就喜欢上了别人?
那个瞬间,冯晋骁不想承认心里极度不舒服,如同心爱的东西被抢走。后车持续不断的喇叭声催促下,他几乎准备一走了之,却在下一秒把车违章地停在路边,径自朝萧语珩而去。
面前的男人还是那么英俊帅气,瘦削修长的身形把小小的自己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萧语珩脸上惊喜之色很快被拘谨取代,似乎不知怎样面对这场不期而遇,才算恰如其分。
片刻的迟疑过后,她低低地叫了一声:“晋骁哥哥。”
从来看见他,眼角眉梢皆是欢喜和愉悦。惟有这次,三分疏远,七分委屈。
压抑着胸臆间涌起的不快,冯晋骁深深地看她一眼,才把视线投射到被她挽着手臂的男人身上。此刻,那人已收敛了笑意,英俊的面孔带着贵族式的优雅与冷淡,安静地与他对视。
如同一场沉默的较量。谁先打破,谁就占了下风。
最终,竟是对方先开口,“冯晋骁冯警官?听珩珩提起过你。”轻描淡写的语气。
倒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冯晋骁微一点头算是回应,转首对萧语珩说:“来了A市怎么也没说一声,和我见外?”责备的口吻,怎么听都别有深意。
不像自己。
向来把情绪控制得很好的冯晋骁,话一出口就觉不妥。
萧语珩垂眸,透出几分违心地回答:“你那么忙,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安静得失去了生机一般,和那个喜欢赖在冯晋骁房间不走的女孩大相径庭。
是啊,我那么忙,却恨不得每天查看手机一百遍,深怕错过你的一条短信,一个电话。
冯晋骁沉默。
喧闹的广场似在一瞬间变得安静,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紧绷到尴尬。
这时,在场的另一个女孩子建议:“珩珩不是说饿了吗,不如我们先吃晚饭吧,冯警官要不要一起?”
如此邀请,一般只是礼貌的客套,该拒绝。可冯晋骁却用目光锁定了萧语珩:“我去的话,方便吗?”有着试探的意味,似乎又不容反驳。
仿佛洞悉了当事人的心思,不及萧语珩回答,男子未语先笑。随后,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他展臂搂住萧语珩的肩膀,“既然是珩珩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不方便?”
既然如此,冯晋骁不再推辞。
去往餐厅的路上,冯晋骁的视线,始终不曾离开搭在萧语珩肩头的那只手上。
如果是顾南亭,冯晋骁应该不会觉得不舒服。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在餐厅门口,他上前一步,扣住萧语珩垂在身侧的手,以命令的口吻说:“你跟我来。”
揽着萧语珩的男子不松手,似笑非笑:“冯警官有话也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到里面坐下。”
冯晋骁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闻言抬眼与男子对视:“怎么,不放心?”语气里有明显的挑衅意味。
男子唇角上扬的弧度渐大:“不可以吗?”话语间,就要拂开冯晋骁的手。
凭冯晋骁的身手当然不可能让男子得逞,可他也不会冒然出手,只准备格开男子的手把萧语珩揽到自己身侧,换个地方问她几句话。结果,随行的那个女孩子忽然出手,动作极快地按住男子的手,微微带笑地提示:“萧哥,还是问问珩珩的意思。”
冯晋骁才知,面前的男人是萧语珩的表哥,萧熠。
至于说话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警校尚未毕业的赫饶。
晚餐当然还是一起。只不过,在萧熠名下的星级酒店里,却是冯晋骁买单。
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萧熠笑得有几分得意:“让冯警官破费了。”
冯晋骁的表情早已放松下来,不复初见面那会紧绷着,闻言深深看一眼整顿饭下来没怎么搭理他的萧语珩,回应了三个字:“应该的。”应该什么,只怕他自己当时未必清楚,只是被可怕的潜意识出卖,脱口而出。
萧熠倒也识趣,不准备再阻止冯晋骁先前提要来的和萧语珩单独聊几句的要求,他把自己公寓地址报给冯晋骁:“十一点前把我小妹毫发不损地送过去。否则,事就大了。”
萧熠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话语中警告的意味却很明显。冯晋骁听出来了,可看在对方是萧语珩亲表哥的面子上,他忍了:“多谢。”反正连顾南亭以拳相向,他也没真正发作。
诚意欠奉。可谁让自家小妹芳心暗许了。萧熠把手搭在萧语珩肩膀上:“去和你救命恩人叙个旧吧,表哥在家等你。”见她嘟嘴,一副不情愿又不舍拒绝的小模样,故意说:“要是你累了的话,改天更好。”
萧语珩望向冯晋骁。
晚风扑面而来,站在凉爽的秋夜时,逆光而立的冯晋骁朝她伸出手,“改天可不行。”
冯晋骁忘了萧熠当时的反应,只记得当萧语珩抬眸和他对视片刻后,缓慢又坚定地把微凉的手递到他掌心时,他不安了整晚的心终于回落原位。
事后回想起那一幕,冯晋骁陡然意识到:当时有多害怕萧语珩拒绝。如果那时萧语珩没有上前一步,他们之间,很有可能就只能退回到淡如水的君子之交,甚至是,陌生人。
陌生人?疏远到可怕的关系。
离开前,他向萧熠保证:“十一点,把人给你送回去。”
再次来到冯晋骁的公寓,萧语珩显得有几分拘谨,见她小淑女一样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冯晋骁皱眉:“又不是第一次来,找不到哪儿是哪儿了吗?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
冯晋骁从书房出来见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处,转身去餐厅的冰箱里取出一瓶饮料摆在她手边的茶几上:“有点凉,等会再喝。”
萧语珩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你不是只喝水和啤酒吗?”
冯晋骁不答,只把手里的两本书递给她。萧语珩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跑了几家书店没有找到的播音专业用书:“你怎么会有这两本书?”语气中透出兴奋之意。
那亮晶晶目光和爱不释手的样子让冯晋骁微微笑起来:“从朋友那要来的。等你实习时让他带你,他是这个行业的资深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