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1 / 1)

叛逆的青春 书鸿 1567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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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雪梅奔出了楼外,眼前泪雾濛濛看不清方向。教室、操场、打水的锅炉房;捉迷藏的老槐树底下,她不死心地一处一处去找,可周围只有一片肃杀的宁静。这个孤独的孩子在刘雪梅的视线中消失了。就像一颗水滴融进海洋,没人知道她的行踪。石头铺的小路在脚下静静地延伸,秋千停在架上一动不动。校园的老槐树不知何时已经枯死了。它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虽然时值仲夏,却因驻足在这冰冷的人间而感到无限凄寒,它仰望着苍天,张开了嶙峋的枯臂向太阳祈求一缕温暖的光。

刘雪梅一路走一路哭着,回家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爸爸。刘南辉起初不能相信,他细细地问明了原委,终于明白这不是女儿信口编造的故事。他咬着牙,哆嗦着一根手指点到她的脸上:“你,你居然……我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干出这样阴损冷血的事来?!”说完便狠狠一巴掌甩过去,打倒了雪梅。

从这一天起,刘南辉开始忧心如焚地到处寻找这个苦孩子宁晓秋。可是姐弟俩音讯全无,他们从前的住处是租的,只有房东知道这家人的来历,可房东老太太刚刚过世,人去屋空,大门上挂着锁。刘南辉大半年的奔走打听徒劳无功,气极了不免又把雪梅数落一顿,雪梅也不敢回嘴。

转眼又是次年立秋的时节。这一天,刘南辉又在长途汽车站转悠着,跟人比划着打听一个瘦小的女孩和她的弟弟,有个司机接了声,“半年多以前我倒是拉过一个女人,领着这样一个丫头,不过没有你说的那个小男孩,那小丫头名字就叫晓秋,她叫那女人“表婶”,那女人是个少见的泼辣货――牙尖嘴利,脸子又酸。一开口像机关枪一样,没别人说话的空儿。逃了票还满口都是她有理。”

刘南辉眼睛一亮:“你记不记得她们在哪儿下的车?”

“吵了一路哪能不记得。离这儿有一百七十多里,算远郊了。她到了儿只给了一半车钱,我呢也就算了,碰上这种娘儿们谁和她缠得起,你找她干啥?她欠你的钱?我看要是数目不大也就算了,肉包子打狗,哪有回来的理?白惹一肚子闲气。”

刘南辉哪里肯放过这样重要的线索,终于问清了她们下车的大概位置是一个叫小黄庄的村子。雪梅也跟着兴奋起来。

刘南辉和雪梅一出现在小黄庄,便引动了许多好奇的眼睛。一大群拖鼻涕的孩子们跟着他们,盯着雪梅花枝招展的服饰大惊小怪地叽叽喳喳。这个村子不大,所以孩子们都认得晓秋,就跳蹿蹿地争相把他们引进了一处衰朽破败的院落。院子里满是鸭粪,树枝插成的篱笆东倒西歪,一群鸭伸长了脖子“嘎嘎”叫着,见来了人,都摇摇摆摆地朝这边扑上来讨食。

刘南辉看到院子里的枣树下,一个瘦得像一只螳螂似的小姑娘在推碾子。金黄色的苞谷粒刚刚绽开,离要求的粉末状态还差得很远。那碾子显得太大太重了,她整个人都扑了上去,背上的娃儿用布带捆着,布兜托着屁股,下面露出了一大截肥白的小腿。这时已是九月中旬,傍晚天气渐凉,已经微微地有些秋意了。她仍穿着无袖的小短褂子,上面印的粗糙的小碎白花已经和暗红的底子混成一片,浑浊模糊,也说不上是个什么颜色。底下是一条齐膝的短裤,像是用男人的裤子翻过来改成的。几绺汗湿的头发贴住了她的眉心和一边的腮颊,因为用力的缘故,一张刀削似的瘦骨脸儿涨得红喷喷的。在她的左面小腿肚上,有巴掌大的一片紫红色的淤血。她听到响动抬起头来,顺着鸭群涌动的方向望过去,目光停留在刘南辉父女俩的身上,立刻怔住了。

还未等她说话,她身后的蓝布旧门帘子一掀,走出了一个穿桃红印花衫子的中年妇人。晓秋低头叫了声“表婶”。那表婶瞟也没瞟她一眼,只是一只手拢着头发,上下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她的目光先是落到那漆黑发亮的拐杖和刘南辉的残腿上,嘴角不屑地向下牵了牵。继而又见刘雪梅穿的白纱连衣裙镶着寸许宽考究的镂空花边,脚上一尘不染的白色丝袜子长及膝盖,踏着一双精致的红皮鞋,手里玩弄着一只沉甸甸、胀鼓鼓的黑皮夹子......这当然是钱包。那表婶立刻满脸堆下笑来,一迭声地叫道:“哟,我说今儿怎么一大清早就做了个好梦呢,原来是来了贵客!他大伯这是从哪儿来呀?找我们当家的有事儿?你看我真是糊涂,好多的老亲戚老乡亲不常走动都不认得了,今儿贵脚踏贱地,您老不嫌腌臜,屋里坐会儿吧。茶果都是现成的,饿了就吃上点便饭,没什么好东西,您老别笑话。”说着回身向后面嚷了一声,“他爹,起来罢!别睡了,快来张罗些吃的,有远客呢!”

“不用忙,我们只是来领晓秋回去上学,不用这样麻烦你们。”刘南辉一眼看透了这个虔婆似的女人,便单刀直入讲明来意,不愿跨进院子一步,亦无意在此停留。女人听了这话便撂下脸来,戒备地重新打量了他们一遍,然后冷笑了一声:“领人?说的轻巧——你算她什么人,凭什么说领人就领人?要是领去卖了,我们怎么对得住孩子的爹妈?再者说了,就算你养得起,我拉扯这丫头大半年,就白操心花钱了?总得有个交待吧。”话说到这里,表婶又一次把目光落在雪梅手里的钱包上。

宁晓秋看着刘南辉父女俩,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举起一只胳膊来擦汗。擦了很久,她才知道擦的都是眼泪。刘雪梅跑过去,递给她一方折叠得很整齐的白手帕,上面喷了香水。那奇异的香气在这粗陋的农家小院里似有似无地弥漫开来,一直钻进表婶婶的鼻孔,给了她很大的刺激。

“哟!我这侄女今儿可算是见了亲人了,一瞅见就哭个没完!倒像是在婶子这儿受了多大的气似的!千金小姐似的身子骨儿,干啥啥不行,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吃得倒不少!可谁让我们是至亲骨肉呢,都怪我家孩子他爹是个血性汉子,重情义。我又是个妇道人家,天生的心慈面软,实在不忍心让这没爹没娘的孩子流落到外姓人家去——指不定被人家怎么折磨呢!你们打听打听,现在什么东西不贵?今年春旱夏涝收成不好,种的花生都不得烂在地里了,养鸭子又瘟死了大半。谁还有闲钱养孩子呢,连自家生下个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恨不得卖了她。可这么瘦小枯干的又卖不出价去。一天三顿,吃了我多少粮食!一年的辛苦钱算是白扔了。”表婶斜瞥着这个八岁的毛丫头,鼻子里哼着冷气。她恨这个孩子当着外人流眼泪,明摆着是给她没脸——在没人的时候收拾这丫头,她总要一层层地闩上门,拧她的大腿里子。她疼得乱扭着身子满坑翻滚着,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会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呜的哀叫,急促地喘着,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讨饶。这更激起了她表婶的怒气,于是每每加重地恶意凌虐她。今天等这瘸子爷儿俩走了,一定要好好整治她一下,让她知道厉害。这样想着,表婶狠狠地剜了晓秋一眼。

刘雪梅瞪大眼睛看着这独角戏般的表演,觉得非常新奇有趣。这样的女人她只在电影里看到过,往往是古装戏里的媒婆。她有一条可以翻云覆雨的舌头,说起话来眉眼搬动得很厉害,表情极度夸张。像木偶的脸,每一组肌肉都有一根钢丝在幕后牵动着。

晓秋没能止住眼泪。她知道她在这世界上已没有了亲人,父母相继离世,小弟弟丢了(这时她还不知道弟弟是被表婶卖了)。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也是欺负她惯了的。可是雪梅的到来又让她想起了学校,那泪便无法控制,自顾自滔滔地涌出来,将她整个身心都淹没了——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

刘南辉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克制住无名的愤怒和胸中层层涌起的悲伤,紧抿着嘴唇不让它抖得太厉害,又清了一下喉咙,免得说话的时候显得异样。

“既然她这样给你添麻烦,就交给我吧。我马上把她领回去,她还得继续上学。”

“哎哟,这话是怎么说的?孩子怎么说也是我们的骨血,我扒心扒肝调理出来的人儿,哪就舍得了?这孩子脾气拗得很,免得惹您老生气。我看还是算了吧。您老不知道,我为这孩子真是操碎了心哪!啥活也不会干,一样儿一样儿地把着手教,这大半年吃穿用度,什么不是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