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1 / 1)

叛逆的青春 书鸿 1705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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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南辉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她的创伤需要时间和爱来抚平,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让她放心的。而他又是个不擅言辞的人。他吃力地蹲下身,给她擦眼泪。嘴里喃喃地劝哄道:“你还是个孩子,该吃就吃,该玩就玩,该学习就好好学习。衣服我给你洗,饭我给你做。你和雪梅是一样的……快别说这些傻话了,看人家笑话你。”

晓秋听了他的话还是不能平静。晓秋有太多的话要说,但一个孩子是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受的。不过现在她知道,即使不表达也一样会被理解,被关怀。这是妈妈过世以后从未有过的。她再也不能失去这宝贵的温情,她什么也丢不起了。晓秋一直哭到没有了力气,像刚经过了一场大病似的,全身虚弱疲惫,暮色也渐渐深浓,才慢慢地止住了。天地似乎开阔了许多,但她仍然害怕。

晓秋住进了刘南辉的家里。二楼一间最大的卧室本来是雪梅的,现在给了晓秋,让雪梅住在隔壁。雪梅不答应大闹着,结果是两个人住在了一起,又搬了一张床进来。

刘南辉在浴室里放好了温水,叫她过来洗澡,待她进去就轻轻替她掩上了门。晓秋慢慢脱下了朽烂的旧衣服。她在浴缸里泡了很久才开始搓洗,汗腻的污垢一层层褪下来,粉白娇嫩的皮肤开始露出了本色。雪梅突然把头探进来笑问:“我来给你擦背吧?”

“不用了。我胳膊长,自己够得着。”晓秋用毛巾挡着身子,显得有点害羞......自己实在脏得不成样子,又遍身都是青紫的伤痕。她的身子很小,所以大毛巾摊开来,把该挡的地方全挡住了。雪梅笑了一下缩回头去。晓秋这才想起回身闩上门,细细地擦洗着。等到换了三次水,她最后冲净了身上的香皂泡泡,从浴缸里爬出来,已经是洗了一个钟头。她趿拉着拖鞋,穿上了浴衣,一头乌黑滋密的齐肩长发披散在脑后,水淋淋的,径直走到客厅里。

“试试那些新衣服吧,都在你床上呢。”刘南辉看了晓秋一眼,这才发现这孩子配得上最华丽的衣服,该把她和雪梅一样好好打扮起来。当晓秋把自己完全洗干净之后,露出了本来面目,倒让刘南辉暗暗惊讶。这是个少有的漂亮孩子。比自家的女儿还要俊俏些。

晓秋想起了那身旧衣服,就回到浴室里去找。雪梅跟上来说,“我早就把那堆破烂给扔了,还找它干嘛?”

“洗一洗还能穿呢......干活的时候穿着,就不会弄脏新衣服了。”

“我家可没有那样的活给你干。”雪梅横了她一眼。晓秋笑了。她的笑容因十分罕见而显得灿烂无比。

可是雪梅的这份关怀和善意仅仅持续了几个星期就被强烈的嫉妒取代了。渐渐地,她恨晓秋夺占了自己的地位。她不能忘记晓秋是个死囚留下的穷孩子。她本来没有资格过着和自己一样的生活,可她却爬到自己头上去了......她很快就赢得了普遍的关注和赞美。也许这只是因为她待人谦恭和气,长得又美,成绩总是全班拔尖的。可是雪梅不肯这样想。她认为晓秋的一切都是她爸爸给的,正是因为把一切都给了晓秋,自己才会屈居人后。这可是她从来不曾忍受过的。如果晓秋还是像以前一样孤苦,她倒很愿意把自己嚼剩的渣滓吐给她一些,算是自己的慈悲怜悯。自己可以像救世主一样高高在上,晓秋应该像个朝圣者一样驯服地匍匐在自己脚下。

可气的是刘南辉恰恰相反,他给晓秋和雪梅买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东西。出去逛街时候他手里牵着的总是晓秋,让雪梅跟在旁边走——他必须留出一只手用来拄拐。雪梅恨得咬牙切齿的,路上“哐啷哐啷”地踢着一只空罐头瓶来出气,把新皮鞋都踢破了。刘南辉只是浑然不觉,他伸手指着橱窗里各式各样的吃的、玩儿的,一一问晓秋是不是喜欢,喜欢就买下来。好在晓秋只是用眼睛贪婪地来欣赏,真要给她买时她又总是找一个理由说这个东西不好。结果空手回来。但晓秋仍然非常高兴。

雪梅又开始动脑筋使小坏了,可往往没等到诡计得逞的时候就被老师或同学发现,告诉她父亲。她便得到一顿严厉的斥责。气恼一点一点积在心头,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有一次和她爸爸吵架,雪梅大哭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爸爸?你已经被别人抢走了!”

刘南辉只是一笑而已。就这样晓秋在刘南辉的关怀宠爱伴着与雪梅小小的摩擦中长大了几岁。脸色红润鲜艳了,个子也拔高了一大截,出落得更加挺拔俏丽了。

这一年她们俩都已十一岁,临近小学毕业。最近学校里组织了学雷锋团体,雪梅和晓秋分到了一组,她们的任务是每天在往返学校的路上接送一对盲人兄弟上下班。

这一天她俩正走在福利工厂的路上。雪梅突然蹲下身,“哎哟”了一声,晓秋立刻扶着问是怎么了,雪梅蹙着眉说,昨天爬树摘桑葚吃,吃多了,怕是要闹肚子。这时正是盲人兄弟下班的时间,晓秋想去接盲人又不放心雪梅。雪梅便着急道:“你就会这样婆婆妈妈的不爽快,谁要你管?你该干嘛干嘛去,我死不了的!”说着又动手推着晓秋让她快走。

晓秋眼看时间已到,只得去福利厂。她一路走一路回过头来看,担心天快黑了,又没法通知刘南辉,雪梅一个人走路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迷路?当晓秋把盲人兄弟接出来,为了在回来的路上迎到雪梅,她特意抄了一条小路,在一片苹果园中穿了过去。当她走出果园,天色已经渐暗,这时前面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红裙的身影......是雪梅迎上来了吗?晓秋一脚跨过了一条小水沟,那人却转个弯儿不见了。她想追上去看个清楚,这么一分神,只听“哐啷啷”一声,盲人兄弟俩全都踏进了水沟里,其中一个人手中的饭盒连着破网兜一齐飞了出去。这时偏又开来一辆拖拉机,轰隆轰隆地动山摇地震响着,那沉重的、硕大无比的车轱辘无情地从盲人的饭盒上辗过去了。晓秋眼看着这可怕的庞然大物开过去,急忙把他俩从地上搀起来,确认他们并没有受伤,只是沾了满身的水,还印了一脸泥。她这才跑到马路中央去拾起饭盒——可惜已被轧成了一个扁平的铝片儿。

晓秋十分的过意不去,嗫嚅着递上了这个被压扁的东西。这两个盲人都是先天失明,从外观上看倒有所不同:一个是眼球完全瘘缩,又没钱配上义眼,只得任由它干瘪成两个深深地大洞。好在晓秋看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可怕;而另一个却是大大地瞪着一双失明的眼睛,像是一个健康人突然遭到致命打击的那一刻凝固下来似的。那种呆滞的眼神空茫茫地看着前方,而前面是一片无边的黑暗。这可怜的铝片儿正是他的。他侧过脸去,像是用耳朵听着,又细细地将手里的东西摸索了一遍,用两只手夹着它,手指弹了弹,敲了敲,翻过来倒过去反复摩索,只觉得十分陌生,便小心地问道,“这……这是什么?”

“……是您的饭盒。”晓秋回答的时候,脸上滚烫的红晕直烧到耳根,烧到她心里去。她知道这样的饭盒值三、四块钱。盲人福利厂是本市一家药厂的分支,他们雇佣盲人来糊纸盒盛药品,糊七十个才挣一毛钱。盲人们做熟了这个活计,一天可以糊几百个,一双手不停地动,忙碌得像无数只人肉的机器,而一天八小时下来,往往挣不到一块钱。张爱玲女士曾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她这样说是因为她是贵族,她的悲哀是贵族式的悲哀。她不知道有的地方根本没有华美的袍子而只有虱子。但这些被虱子一样多而细小又咬人的忧烦所包围着的人们,也还是要活下去。这时候一个健康的青壮年工人的月工资也就是一百几十块而已,有活干就不错了,盲人怎么也不可能奢望太多。这时正是月底,青黄不接的时候往往鸡儿吃了过年粮,谁还能攒下这三、四块闲钱呢。盲人的午饭很简单,从家里的小米缸里抓一把米,大致淘一淘放进饭盒,到中午时摸索着加入冷水,然后大家统一放在福利厂的大锅炉里蒸熟,就着罐头瓶里装的咸萝卜条儿,就是一顿饭,仅够充饥而已,现在饭盒轧瘪了,岂不就此断了顿儿?果然他皱着眉,一把抓着晓秋的手,想了一想才说道,“你……你得还我一个饭盒才行。明天我还得吃饭。”说过了之后,想必是又记起了晓秋和雪梅天天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们,让她赔似又无情太甚,便又补充了一句,“随便找个什么东西都行,只要能盛得下三两米,还要有盖子——要知道你们是有眼睛的,找这么个东西总比我们盲人要容易些。”

晓秋低下头,眼泪滴下来了,砸在那盲人的手背上,那双手便轻轻抬起来摸索着她的脸,替她擦眼泪,“哦,别哭。好孩子别哭......叔叔不让你赔了,我自己想办法……”

“不,我一定要还给你一个最好的饭盒。”晓秋吸溜了一下鼻子,“你得等我攒够了钱......我会给你找一个碗来先用着。拿一个盘子翻过来当盖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