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1 / 1)

叛逆的青春 书鸿 1714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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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秋又追问他是谁把他送回来的。刘南辉说:“是卫生员。那一仗我们打胜了,所以卫生员来得非常及时。来的时候是两个女兵和一个担架,可其中一个牺牲了――她踩到了地雷,担架也被炸飞了。剩下的一个是十八岁的姑娘,她当时也受了伤。但是她一口气把我背回来……谁也想不出她怎么会背得动我,还走了那么长的路......她一到卫生队就昏过去了……”刘南辉说一到这里便别过脸去,但晓秋已经发现他的声音有点异样。

“那个姑娘……后来您找过她吗?”

“后来......也许我是该去看她的……”刘南辉脸色沉暗下来,似乎触动了某种隐衷,脸上有一种痛苦的表情,好像不愿意再说下去了。但晓秋认为这是错觉,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等着刘南辉往下讲。

“天不早了,我们做晚饭吧?雪梅也该回来了,我们去迎她一下也好......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这些天你到底忙些什么?你答应了今天全都对我说的。”

“我在攒钱给盲人叔叔买一个饭盒。”晓秋嗫嚅地低头道,“我也知道这样太傻气了……”她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刘南辉听,刘南辉摇摇头:“这有什么可瞒着我的,供养你的费用多少也不在乎这么一点儿,何苦呢?还掉到海里差点丢了小命......我简直后怕。那两个盲人住在哪里?明天你领我去。缺什么只管告诉我,刷房子我花钱请人......我总不致于也满街捡废铜烂铁去。”

晓秋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靠在他怀里,“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只要一对您说,您一定会替我赔。可我妈对我说过,自己闯了祸要自己来弥补,做人要负责任。”

“哦?你妈妈这样要求你?那她一定是个又坚强又善良的女人。跟我讲讲你妈妈好吗?她是干什么的?她还教过你什么?”

“她是个护士。除了工作以外,她最爱唱歌。我跟着哼唱,也学会了不少呢。我唱给您听好吗?”

晓秋见刘南辉点头,就哼唱起来,“再见了亲爱的妈妈,请您吻别您的儿子吧。别难过,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她自顾自地唱了下去,却没有发现刘南辉的脸色已经全变了。他的目光越过晓秋的头顶,呆望着窗外。窗外的夜空中,一枚弯弯的巧月和淡淡的几点疏星都在迷濛的泪雾中飘移起来。晓秋唱完之后,刘南辉伸出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颤声问道,“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晓秋说,“她叫陈湘雪。当兵的时候也去过朝鲜战场。您没准还听说过她呢。”晓秋边和刘南辉说着话边替他拿拐杖,她伸出一只手去搀扶他,却发现他像泥塑木雕似的一动不动,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晓秋摇了摇他的胳膊,把拐杖递给他,他便接着,扶他下楼,他便下楼。一双眼睛却直瞪瞪的,晓秋诧异地看着他,回想自己什么话说错了,却不得要领,倒担心他什么地方不舒服,也许是伤腿疼也说不定,刘南辉是怎么疼也不会说出来的。

“您要是不想下楼就在家里歇歇吧。我也不去了。”晓秋说着就返身要回去。刘南辉却不回头,仍然握着她的一只手,机械地一级一级下着台阶。台阶很陡,周围很静,一脚一脚地落下去,每一步都“扑嗵”一声震得人心惊。而刘南辉只是恍恍惚惚的,身子像飘在汪洋大海上的一片叶子,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身在何处,要去何方……只是莫名地震动和感伤着——这便是浮生若梦的感觉吧?

湘雪,我的小夜莺……这个名字在多年以前就已经刻骨铭心,哪一天不在心里念叨几十遍。她的一颦一笑至今还在眼前。她一个纤细而顽强的女人。她纯得透明、美得令人难以置信,但她是一个战士。她和刘南辉一样英勇无畏、胸怀坦荡。湘雪有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结成两条粗而亮的麻花辫子飘然垂过腰际。天热的时候盘在头上,露出一截光滑莹润的脖子,会让人不由得想起天鹅。眼睛不算很大,但有一对清亮灵活的眸子。一张象牙白的瓜子脸,她不太爱说话但非常爱笑。小伙子一走近她时总要比她先红了脸,觉得站在她面前就被照亮了似的,下意识地扯扯衣襟、扶扶帽子,腼腆地点个头算打招呼。走过去之后才敢偷偷地再回头看一看她。她却浑然不觉,飘一样地去远了。爱说粗话的人一看到她就会伸一下舌头捂住自己的嘴,嗓门儿大的一经过她的身边就会不由得放低音量,措辞也会拘谨地斟酌起来。好像她是一尊透明而易碎的水晶雕塑,身上挂着“小心轻放”一类的标签。她的光彩是温雅而柔和的,让人想起人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风中的鸽哨,浪里的白帆,海潮遥远的叹息,夏夜里花开的声音......这个迷人而不冶艳的女子曾经像阵地上的月亮一样照亮了刘南辉的整个青春。

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经常偷偷地盯着湘雪的两条麻花辫子。可惜在行军的时候,由于没有足够的时间打理它们,湘雪终于下决心把它们剪掉了。当她用一把锋利的大剪刀“喀嚓”一下把它们齐根截断,刘南辉正从门口路过看见了,心里便“咯噔”一下直往下沉,就像那根漆黑光亮的辫子上的每根头发都连着他最敏感的神经。于是他走进去,在她身后凝视着镜子里她含泪的眼睛,突然伸手拿起她刚剪下的辫子,托在掌心里双手紧紧地握着它,说:“送给我吧!”

湘雪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慌张得手足无措,看看屋内没人,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刘南辉慌忙把辫子放下,却是廖志峰一脚踏进来。他看了一眼湘雪的后脑勺,立刻惊叫了一声扑到桌前,“我的天哪,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把它给剪了!”说着就痛惜地伸出手去抚mo着那根刘南辉刚刚放下的辫子――要是它还长在湘雪头上,他是说什么也不敢去摸的,但剪下来就不同了。湘雪却已经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她上前一把夺过这根辫子,又抓起另一条,一古脑儿全都塞进了抽屉里,“啪”地一下将抽屉关严,然后一阵风似的跑了。刘南辉和廖志峰望着抽屉外露出的一截辫梢,两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心中的秘密从此谁也瞒不了谁了。

他俩同时看上了湘雪,又同样地苦恼着,也许苦恼的不只是他俩。但谁也不说出来,因为部队的纪律不允许。但战争结束之后就可以了。凯旋回国是他们最幸福的梦想。刘南辉经常想,如果他在战后依然能活下来,那么余下的残生算是命运额外的恩赐,都属于湘雪。从她的眼神里他看出湘雪是喜欢自己的,但有时又突然觉得不能确定。如果两个以上的男人同时追求她,她一定很尴尬,宁肯一个也不要。她不忍伤害任何人,尤其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和弟兄。这事的结果是没有什么结果,他们只能遥遥仰望着这个清丽非凡的女子,一经过她的身边,意识到她的存在就会面红耳赤,但又无缘故地快乐起来。他们都很愿意为她去做一些琐碎的事情:帮她打水,扫地,搬东西,洗绷带,做棉签......只要看见她的身影飘进屋子,他们就像上了发条似的,再枯燥无味的活计也变得有趣了。而他们最大的快乐也就是在干活时能不动声色地悄悄瞟上她一眼,就已经很满足,觉得人生有幸了――毕竟他们是那样的朴实纯真,又那样年轻羞涩。

直到有一天,最激烈的战斗打响了。他们差一点儿没来得及和她告别。许多人在出发前写下遗书,他们也想给湘雪写点什么,无奈千言万语竟不知该如何落纸。见到她时,也变得拙口笨舌木讷得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倒是湘雪大大方方地和他们握了手,说等待他们凯旋的消息。

这一刻他们忽然感觉到眼窝发热,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也许他们已经预感到了这唯一的一次握手竟是生离死别。她的手是温软的,带一点雪花膏的甜香。那轻轻的一握,便是刘南辉的初恋的全部回忆的浓缩,所以他永远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种女性的手给他的感觉:那是一种温柔的牵痛,让人忍不住要落泪,又是一种回肠荡气的鼓舞,让人可以义无反顾地去出生入死。

“别了,湘雪――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如果我一去不回,你还会想起我吗?”他们心中的话无法出口,只能久久地痴望着她俏丽纤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硝烟弥漫的异国土地上。

廖志峰目送着湘雪走远了,忽然从腰间抜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交给刘南辉,“这个留给你做个纪念吧。它是我从敌人手里夺下的战利品......美国货。它沾过敌人的血,也有我们自己战友的血,包括我自己,肩膀上还有它刺入的伤痕......如果我死了……”他说到这里已经被刘南辉按住了嘴,不让他再讲下去了。虽然他们常开自己的玩笑,说自己“吃了花生米”、“光荣了”之类的话,但在出征之前如此明确地和战友诀别却让人感到不祥。刘南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多少次完成任务回来都是毫发无损,谁不知道你命大?你还会活着回来的,也许战死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