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1 / 1)

叛逆的青春 书鸿 1716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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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南辉沉默了。他不能再问下去。因为这么大一个孩子不可能对这种事情知道得太详细。而且这痛苦的记忆也不应该再折磨这孩子。好在晓秋对生父的印像非常有限,因为当时她还小。虽说她记事很早,也只是记得六岁的那一个冬天,父亲要被执行枪决的时候,她被陈湘雪抱在怀里,隔着监狱的玻璃去吻她爸爸。像小狗似的冻得冰凉的小鼻尖在玻璃上压扁了,鼻孔里喷出的水汽在玻璃上凝成白霜,模糊了视线。她便将眼睛移下去,从那小小的,浑圆的吻痕之中去望父亲。她看见了爸爸脸上滔滔的泪。他的双手反铐在背后,被人推搡着,步步回头,一直望着大玻璃后面的母女三个。妈妈手里还牵着弟弟晓冬。在宁晓秋的记忆里,爸爸是一个流着泪的男人。现在是刘南辉在她的小手的环抱中流着泪,那么这个人就该是她的爸爸。

晓秋拥抱着刘南辉,喃喃说道:“我们姐弟俩都不是湘雪妈妈生的。她一辈子也没结过婚。我爸爸和生我的妈妈都是她的同事。父母都不在了,我们姐弟俩没处投奔,湘雪妈妈就一直养着我们。直到那一天,她也走了……”宁晓秋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刘南辉紧紧地搂着孩子单薄的身子,怅然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

宁晓秋领着刘南辉来到西海滩的一片松树林。这里有一片荒坟。晓秋在一处不起眼的土堆旁停下。一块自制的墓碑上是晓秋最近才用黑漆填上的字。刘南辉俯下身将一束怒放的玫瑰放在坟前,像燃着一簇明艳的火。花店的老板为他挑了最大最红,还带着清晨的露水的玫瑰,殷勤地建议他买九十九朵。因为这个数目像征着天长地久。

刘南辉一动不动地站着,从早晨一直站到天色沉黑也没改变姿势,满天的星斗越来越亮,像天堂的灯火温柔地凝视着人间,但似乎不解人间的哀愁——它们是如此快活地一闪一闪,像湘雪十八岁时的眼睛。小夜莺的歌声从脚下边这温暖的小土丘中传来,从深邃空旷的天宇中传来,从清寒透骨的夜风中传来。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回荡着她甘甜清冽的歌声,引起了千军万马奔腾汹涌的回应……这是一片面对大海的山坡。当歌声渐渐隐去,刘南辉的耳边只剩下了海潮愤怒的轰鸣。正是涨潮的时候,海上起风了。滔天巨浪扑向孤零零伸入海中的栈桥,泊在那时里的木船上下颠簸,互相撞击的声音沉闷而震心。漆黑的海和沉重得压下来的天空更增添了这一片荒坟的凄清冷寂。

“湘雪,你怎么会躺在这儿,这么野这么静的地方......你不是最不喜欢黑的吗……”刘南辉突然整个人扑倒下来,两手深深插入了坟上松软的泥土。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但中间隔着厚厚的黄土,隔着生死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隔着无数被错过了的荒凉岁月,他和她无论在哪一条路上,也再难同行。地下冷寂的白骨不是湘雪,湘雪化成了一阵风,一首歌,一声叹息;化成了山水之间欢乐的精灵,远离了人世的愁烦......她解脱了。从绝望的苦恋和漫长的等待中解脱了。

刘南辉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而这一刻他却在期待着奇迹出现。他希望自己像借宿在荒村野店中的书生,忽然遇到坟墓里像烟一样冉冉升起的美丽女鬼......如果这鬼是湘雪,他一定会不顾性命地上前拥抱她,求她把自己带走。他是战场上的英雄,却是情场上的逃兵。他的深远而决绝的退避造成了心上人前半生的痛苦等待,后半生的孤独无依。他不知道湘雪会在退役后一直在苦苦寻找他,等了他一辈子。他不能原谅自己这么多年竟没有勇气去看一看她,只要他用心查访,是会找到她的。如果不是遇见晓秋,他会一直以为湘雪还活着,比自己过得好得多。可是她晚境如此凄凉无助,让他悔得肝肠痛断。他终于深切地领悟到,男人在情场上和在战场上一样,只能冲锋进取,不能退缩逃避。一个善良的愿望、高尚的退避未必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但他的领悟如今已经太迟了。命运有意捉弄了他,对他的退却惩罚得如此残酷,让他铸成大错,遗恨终生。他和湘雪住在同一个城市,孩子在一张课桌上读书,他俩却都一无所知......这就是咫尺天涯吗?望着湘雪坟前的衰草,他的心一滴一滴融化成苦水,阵阵松涛将他的哭声淹没,他的全身剧烈地震颤着,哭得风云惨淡,月色无光,竟无力从她坟上站起身来。

“您爱我妈妈,是吗?”晓秋像个大人似的问他,但像是自言自语,并不指望他回答。她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穿着一身白衫在这清冷的光辉里浸得透明,像天使,又像鬼魅似的飘浮在夜色里,迎风翻飞的衣衫像无数只白鸽的翅膀,一齐搧动着,使她时刻都能随风飞去。她是活脱脱的又一个湘雪,身上没有流淌着湘雪的血液,却注入了湘雪的灵魂。她抹了一把泪,走上前拉着刘南辉的手轻轻摇晃着。

“爸爸,我们回家吧。”

“你说什么?”

“爸爸。”

“再叫一遍?”

“爸爸,爸爸!爸爸!!”晓秋像一只大鸟似的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泪迹斑斑的脸颊蹭着他的胸膛,哽咽着。刘南辉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摆在眼前的现实:陈湘雪不在了。他的怀里是陈湘雪的收养的女儿。转眼已经是又一代人。一切被珍惜的东西都成了回忆,不知不觉中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无数变迁都已经像烟一样散去了,不变的只有似水流年的汩汩波涛声。

雪梅对爸爸和晓秋的神秘关系感到莫名其妙。特别是不明白晓秋为什么突然改口叫了爸爸。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刘南辉和晓秋并不是有意隐瞒她。只是觉得她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属于那个热闹、纷繁、充满着新奇和诱惑的世界。她好像天生就和晓秋不同,和刘南辉也截然相反。为了吸引刘南辉的注意,她开始有意不回家了。其实她也无处可去,只是在学校里多荡一会儿秋千,去同学家下棋,或者到海边的渔船上去玩。可是这一天也实在有点儿过分,天已经快黑下来了,晚饭时间已过,雪梅还是不见回来。满桌的菜都冷凝在盘子里。宁晓秋在等着刘雪梅。只要人不全,他们是不肯开饭的。今天是晓秋第一次跟刘南辉学做家乡菜,试试手艺。

“咱们去找找雪梅吧。”晓秋的话正合了刘南辉的心思,便搀着他的臂弯一起去找。当他们走到那条碎石小径的尽头,太阳已经收了它最后一抹光线。一层一层的墨绿色的树影子越来越暗,呜呜的风声渐渐逼近,高高的树梢摇摆着。晓秋打了个寒战。

“雪梅不会出什么事吧?”晓秋突然抬头问刘南辉,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刘南辉着实心惊。“不会不会——你不要胡思乱想。”他嘴里这样说着,连连摇头,心里却也打起鼓来,这份不安随着暮色渐深越来越强烈,他笑不出来了。

“雪梅!刘雪梅......”他大声喊着环顾四周,空寂的街道上只有布谷鸟的叫声。这里实在是偏僻得很,自己怎么从来没意识到,让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独自来往。心里正自后悔着,只听身后一片杂沓的脚步声。一群跟雪梅年纪相仿的半大男孩子朝这边走来――敞着怀,挽着裤管,帽子反扣在头上,帽遮戳着后脖梗子,一路踢着一只破足球,边走边唱,用脚下的皮鞋叩着柏油路打拍子。只听他们唱道,“在我心中,只有老师最凶,经常把我留到七八点钟。让我书包沉重,让我屁股坐痛,家长会后总是鼻青脸肿,一瘸一拐走路与众不同……”唱到这里他们发现了刘南辉父女俩,便停下来,忽然聚到一堆咬着耳朵......他们看到了前面这个人的确一瘸一拐走路与众不同。

刘南辉正牵着晓秋走着,突然被人狠狠一推,撞得几乎跌倒,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另一个高个子的男孩一把夺走了拐杖。晓秋想要去抢却又怕刘南辉摔倒,只得搀着他立在那里向那些男孩子喊道,“你们干什么!还给我们……”

“哈哈,还给你们?凭什么?哪儿写着是你的拐杖?你能叫得它答应么?”

“要还给你们也容易,得让老瘸子在地下爬一爬给我们看看新鲜。”那个大个子的男孩拄着拐杖,身子一栽一栽地竟把刘南辉的步态学得惟妙唯肖,一大帮孩子跟在他身后排成纵队,歪歪斜斜地学成了一帮小瘸子,嘴里还在编着顺口溜,“铁拐李,独脚龙;左一颠,右一拧;前腿弓来后腿弓,一头紧来一头松。上路常用三条腿,出门只怪地不平;拎只母鸡比马重,扑嗵一个倒栽葱。”

晓秋气得打战,厉声喝道,“郎大坤!我认出你了!明天我去告诉你们四班的杨老师,还要告你爸爸说去!”

“嗬!小黄毛丫头你敢告状,今天我们要给你点儿厉害尝尝!”一个男孩子窜上来用弹弓兜了黄泥丸子,“啪”地一弹打过去,刘南辉忙上前一挡,正射在他眼角上,他捂着眼睛扭过头去。晓啾一下子急了,先扶着刘南辉就地坐在一个石子堆上,然后随手抄起尖利的碎石块向这伙男孩子乱扔乱掷,立刻有几个男孩“哎哟”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