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晓秋到处在找刘南辉。这一天放学晚了,买了菜回家时已是万家灯火。晓秋把饭焖在锅里就骑上车,在附近寻找爸爸。她感觉爸爸最近好像有点儿精神恍惚,与人交流总是所答非所问,怎么看怎么有点儿愣呵呵的。发呆发怔已经是他最一般的精神状态。身体上的变化更大。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年。头发不仅白,而且脱落。皱纹更深像刚犁过的荒地。背也驼了起来,像是没有力气,也羞于站直身子。腿就更不用说了。已经不只是瘸,简直是在拖着它走路。这条伤腿也不再是英雄历程的见证,反而在人们的恶意猜测中变成了一种耻辱的标志。毕竟那一段历史已经越来越遥远,遥远到无从追忆。而刘南辉自己也无意辩解。他只是一个伤心绝望的父亲,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焦灼和煎熬中盼望自己的孩子回家。
晓秋去过了盲人算命的街角,去过了雪梅曾最喜欢的冰淇淋店,去过了刘南辉刚吃过了包子的小摊子,去过了一切他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在小花园的喷水池边找到了他。
一大帮七、八岁的小孩子围着他,有的抢走了他的帽子,有的正扛着他的拐杖,而那个胖乎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则用一根竹竿挑着刘南辉的一只鞋,嘴里含着刘南辉刚刚为她买的棒糖。
孩子们向他身上撩水,喷泉正在开放,盛开的水花晶莹雪亮。孩子们大声尖叫,笑成一片。刘南辉光着脚,已经是全身透湿,在汹涌的水帘中淋着,又跳又笑,正在用自己独特的步态取悦孩子们。
晓秋知道此时不比夏天,喷泉抽取的地下水是很凉的。她立刻冲进水雾中,抓着刘南辉的胳膊拼命把他扯出来。刘南辉大笑着挣扎。两个人都淋得透湿,冰冷打战。晓秋大声喊着:“爸爸回家!跟我回家!您要感冒了......”她终于把刘南辉拉出喷泉,又四下里寻找他的袜子和鞋。那小姑娘却用竹竿挑着那只大皮鞋撒腿就跑。
“小心——别跑了,我不追你。别绊跌了......”
晓秋话音没落,小姑娘“卟”地向前栽倒下去,嘴里的棒糖戳在地上,另一端扎伤了口腔,眼看着嘴角流下了一道鲜血。晓秋和刘南辉都呆了。
小姑娘嘹亮尖利的哭声惊动了小花园里所有的大人和孩子。晓秋忙上前扶起小姑娘,将鲜血浸红的棒糖从她口中拿开,然后让孩子张开嘴,想查看她的伤口。不料小姑娘伸手一抓,晓秋没躲伶俐左脸被她抓伤了一道,小姑娘大哭大叫起来:“妈妈,妈妈呀——晓秋姐姐欺负我,姐姐打我……”
孩子的哭叫声招来了越来越多的人。晓秋百口莫辩,被愤怒的人群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指责。
“有爹生没娘教!平时看着她老实,没想到骨子里这么坏——下手够黑的,把这么小的孩子打成这样......”
“难怪这瘸子家里会出娼妓,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晓秋头上冒着汗珠,噙着泪,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垂着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成心的......”
小姑娘的妈妈冲进人群揪着晓秋就打,被围观的人劝住了。小姑娘的奶奶和爸爸也都赶来了,一家人骂不绝口。而这一片谴责和怒骂刘南辉似乎没有听见,他只是慢吞吞地在接近这个大哭的小姑娘,竟突然把她搂到怀里。
“雪梅,你原谅爸爸,爸爸再也不打你了......不打了......让爸爸看看,伤在哪里了......”
“疯子!他疯了!快把孩子放开,你弄疼她了!”
小姑娘吓得嚎啕大哭。人们也在恐惧中纷纷闪避。小姑娘的爸爸一把拉过孩子抱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