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默然地朝远处望了多久后,我侧首看向了云峥,像是此生第一次见他那般,认认真真地凝看着他的面容,在他看向我时,也不回避,我望着他的眼睛,我靠近前去,揪着他的衣襟,吻上了他的唇。
第36章第36章
云峥的呼吸似是停滞了,与远处苍茫的雪山、披拂在雪山上的淡金色日光,同?在天地间静谧。
我吻着云峥的唇,忽然心就静了下?来,那么多的茫然纷乱忽然就似云雾散开,一扫而空,原来我是喜欢云峥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心内是喜欢他的。
在云峥呼吸将是纷乱,手也将要抚在我的发?后,令我与他更近时,我低下?了头。
云峥的吻落在了我的发上,我垂眸靠在他身前,手犹攥着他的衣襟,那样近,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似静谧天地间唯此一亭,亭中唯我与他,尘世间唯我与云峥而已。
我心中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欢喜,继而是更深的怅惘、更深的无奈。我抬眸看?向云峥,再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说:“我想?,我确实是对你有情意的。”
就这般释然地说了出来,长久积压在我心中的乱绪,似是春日里的柳絮,忽然就被风都吹散了,在我愿意真正地看?向我的心时。我望着云峥,望他漆亮的瞳孔颤颤地泛着波光,仿佛夜幕中星子在闪烁。
“有就是有,我认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轻轻对云峥道?,“我不能够继续回应你,你我之?间的阻隔犹如天堑,就停在这里,停在今日吧,在夕阳完全落下?前。”
云峥深深地看?着我,眸光柔软而坚执,嗓音尽管已经克制,但犹颤动着激动与欢喜,“只要你我的心没有阻隔就是,其?他的一切阻隔,都是可以?跨越的。”
我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能,博阳侯府不可能接受你我再走下?去,他们?是你的至亲,他们?也是真正爱你的人,有时候,爱比最深的怨恨还要难以?跨越。”
“就停在这里吧,在太阳落下?前,我们?一起看?一看?日照金山的美?景,然后就结束这段感情吧。”
我道?:“再走下?去,会有太多的纷争,会让现在的感情变得面目全非,那样的感觉,我很不喜欢,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很安静,很干净,也不心痛,所以?就停在今日吧,人世短暂,你我能有过一时的缘分,已然不易,已经够了。”
云峥却坚定?道?:“可我不想?和你一时,我要与你一世,正因人世短暂,所以?才要珍惜光阴,一时一刻都不要错过。”
云峥握着我肩臂的手微微发?紧,凝望我的眸光深邃地映着满天夕阳,“可以?跨过去的,无论是怎样的阻隔,我都可以?为你跨过去。”
我仍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引云峥看?向亭外,看?向亭外走来的人。
不远处,阿庆满面惶急惊恐,想?喊却又不敢喊。一众仆从的簇拥下?,一对衣着华丽的中年夫妇,正搀扶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向望岚亭走来。我此前从未见过他们?,但我想?,那应该就是云峥的家人,是云峥的祖母与父母亲。
我站起身来,推开望岚亭的亭门,就要走出去时,身后响起急切的手杖拄地声,我的手被云峥在后牵住,云峥紧紧牵握着我手,与我并肩走出了望岚亭。
亭外,博阳侯夫妇与老夫人起先只是诧异,但很快他们?似都意识到?了我的身份,神色瞬间转为震惊,博阳侯尤其?是面沉如铁,眉目间已爆满了难忍的怒气。
在那汹涌的惊怒掀起滔天波澜前,又有仆从匆匆赶来,道?是谢侍郎来访。我眸光看?向远处,看?到?了正在此处走来的谢沉,他身上犹是朱色朝服,身披着一道?雪白大氅,夕阳将落,天色寒沉,未及在日色晴暖时融化的积雪又冻在了枝头,谢沉似是暮寒雪色中定?格的剪影,茕茕而行。
当博阳侯大发?雷霆,侯夫人极力阻拦,老夫人急得顿足欲跌,云峥不得不放开我手,去搀扶他年迈的祖母时,我转身离去了。
我在离去的路上,走停在谢沉面前,在冻凝的梅枝雪影中,看?着他道?:“何必来呢,即使早上绿璃未如你所愿带我离开,今日我也一定?是会回去的,谢夫人怎会不回谢府呢。”
我道?:“无论怎么胡闹,谢夫人最终都是会回去谢家的,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向栖迟居外走去,谢沉走在我的身后。暮色中,我登上居外停着的谢家马车,见应是坐马车来的谢沉,似欲骑马回京,对他道?:“上来坐吧。”
谢沉在暮色中身形不动,我望着他淡声道?:“既是行正坐直、心无杂念,又何惧瓜田李下?。”
谢沉依然停在马前,身形如冰冻结,寒凝在愈发?冷黯的暮影中。我凝望他许久,终是说道?:“上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原已对他说过,我与他,此生再无话可说。寒沉的天色中,谢沉抬眸看?向我,终是在最后一抹夕照的拂照下?,登上了马车。
冬日天黑得很快,夕阳一落,似乎倏忽间就是暗野茫茫。马夫扬起马鞭,车轮辘辘滚动,车外骑马的绿璃,因尽兴地玩了一日,在茫茫暮野中轻轻地哼着支歌。歌声中,车厢内因车窗帘闭垂,暗得如已入夜,我将一侧的琉璃壁灯取下?点燃,小小的黄黄的一团光,似是可捧在手心里。
然那只是幻觉,若真捧在手中,掌心便会被烫得血肉模糊,那温暖将会成为炙伤人的灼热,人会因痛失手跌灯,灯会摔碎熄灭,失却最初的温暖与光明。
因似已看?到?我与云峥再往下?走下?去的将来,因不愿再重蹈覆辙,我选择停在此时,及时放手。我将燃亮的灯烛放回琉璃壁灯罩内,我对谢沉说:“往后,我不会再出去乱喝酒了,酒喝多了,伤身,也没甚意思。”
曾经在我被他人放弃时,我始终难以?释怀,然而在我今日决定?放弃云峥时,那些滞堵在我心间许多时日、常是刺痛我使我辗转难眠的纠结心绪,忽然似是一同?被放下?了。
当我放弃云峥时,我好像才真正接受了我被他人放弃的事实,才真正地放下?了此事。
说是再也无话可说时,心中其?实还藏着许多许多的话,而今日此时,在同?谢沉说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后,我的心,才似是真正的空了。
谢沉没有说话,像是对我无话可说,灯光下?,面色有些过分雪白。他修长的手搭在膝上,朱红朝服映衬下?,愈显得指节秀长、肤色苍冷。
我忽然发?觉谢沉似比从前清瘦了些,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已许久许久没有认真看?过谢沉,因我对他的目光常是回避。
当我感觉谢府是口令人窒息的古井时,谢沉亦在井中,我还能常出去透透气,他并不能,谢家祠堂密如林海的祖先牌位,从他生来就如山影笼罩在他身上。
“往后,你不必再担心风言风语了”,我语气轻松道?,“我对出去找人喝酒没兴趣了,我会找点新的有趣之?事做,画画,刺绣,或者学做药膳……太子殿下?可能会回京,他从小就身体不好,若他真的会回来,我要帮他好好调养身体……”
“往后,你专心做你的侍郎就是了,不必再担心其?他了,再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另外分心操心的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地为国?为民?……”
安静的车厢内,我一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话密得似能将车厢都填满了,而谢沉长久无声。
渐渐我似是说累了,说渴了,也懒怠这时候停车找茶摊,就止了话声,默默地背靠着车壁,听车外朔风呼啸。入夜的天色里,寒风在冬夜里来无止尽地撕扯,像是永不停歇。
第37章第37章
谢沉或许是认同我的?话的?,至少他沉默着没有对我的话提出任何异议,不止这一夜在?马车上?时?,回?到谢府后也是。我是如此想着。
我在谢府的日子似是回到了最初,又成?为了那个在?一开始深居简出的?谢夫人,是世人所认为的?一位高门遗孀当有的模样。我常是在棠梨苑中,莫说走出谢府大门,便是连棠梨苑的苑门也很少走出。
冬日万物萧索,不似春秋时?,一丝草绿、一片叶落,都在提醒世人光阴的流转。棠梨苑几场雪落风吹,时?间倏忽就似流水逝去了,转眼就是年底,又一转眼,新的?一年已至,没几日就是上?元佳节。
天入夜时?,绿璃想要出去看花灯,苑中其他侍女也是。我没有看灯的兴致,就让绿璃她们都?出府玩去了,自在苑中待着。百无聊赖时,我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彩纸,自给自己剪着小像,想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几岁、十几岁时?,我无法预料到?我的?将来?,将来?似有种乱花迷人眼的?光景,我看不清,心中有忐忑也有憧憬。而今到?二十岁,我却像是将余生一眼看到?了头,往后一年又一年,应都?与如今没有什么区别。
忽是风起,将我手中半成?的?轻薄剪纸小像吹出了窗外。我放下小银剪刀,起身追去,直追出房门、追走了一路,见剪纸在?暗淡的?夜色灯光中摇摇地随风飘出了棠梨苑的?院墙。
我欲出苑寻它,就将闭合的?苑门打开,却才刚一打开门,脚步就顿停在?了原地。门外竟站着谢沉,也不知是刚来?还是已在?门外站了许久,身着月白袍服,手里提着一盏花灯。
曾经上?元节时?,谢沉总会送我一盏花灯,不过后来?,就不会了。我看向谢沉此?刻手里的?那盏花灯,见灯内的?蜡烛还未点燃,因为夜色,我看不大清灯壁四?周的?具体绘画,只隐约见似是团团的?花影。
我从灯上?抬眸,向谢沉说道?:“上?元安康。”
谢沉眸光凝视着我,亦说道?:“上?元安康。”他缓缓抬起手,将提着的?花灯递向我,衣袖在?夜风中垂如流水月色。
竟真是给我的?。我原以为谢沉此?生不会再送给我花灯了,我想谢沉这是真的?放下了,因为放下,所以不再刻意避嫌,可以无所顾忌地祝我上?元安康,赠我一盏花灯。
曾经我喜爱看花灯,是因在?上?元夜时?,曾与谢沉在?京中长明?街看了一夜的?灯火,流光璀璨,花市如昼,那时?的?美景深深印刻在?我心里、在?我许多夜的?梦境里。后来?我也与其他人看过花灯,但都?再无那一夜的?绚丽流光,每次去长明?街时?,我心中都?似有种执念,希望记忆中的?美景,能复现在?眼前。
直到?与云峥相识。我也曾与云峥一起去过长明?街,可如今想来?,却不记得那夜与云峥看了什么花灯,那一夜绚丽的?灯火是模糊的?,而芙蓉楼二楼的?雅间窗旁,云峥因被辣呛到?,呛咳得抬眸看我时?,红通通湿润润的?一双眼,是在?我心中清晰无比的?。
心神飘恍的?我,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为云峥那夜兔子般通红的?泪眼。
眼角余光处,谢沉提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仿佛忽然挨了蛰刺。
我回?过神来?,眸光定看向谢沉,见他许是因已抬臂提灯太久,略微吃力,垂着的?衣袖在?风中轻颤如晃动的?涟漪,谢沉望我的?眸光亦似是波光零碎,他缓缓说:“……要……将灯点亮看看吗?”
“好啊。”我含笑说道?。
我与谢沉,正一个在?棠梨苑门内,一个棠梨苑门外。我欲伸手接灯,并让谢沉进?苑内点灯时?,忽听有仆从的?通报声从不远处的?夜色中传来?,“夫人,公子,云世子来?了!”
也不用那仆从通报了,我抬眸看向声音传来?方向时?,就已经看到?了云峥。云峥竟就跟走那仆从身后不远,竟就走进?谢家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我的?眼前。
自从栖迟居回?来?,我未再过问外事,不问京中流言,也不问云峥近况,而接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云峥也从未私下联系过我,没有阿庆之类的?人再上?门来?,同我说有关云峥的?事,非要带我到?云峥跟前去。
这在?我看来?,自是就与云峥完全断了,毕竟那日在?栖迟居时?,我就已和他说清楚,断在?那日日落时?正好,对我与他,都?会是一段很好的?回?忆。
尽管云峥当时?心有不甘,但博阳侯府他的?至亲,定能彻底抹消他心中的?不甘,从去岁年末到?今日上?元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云峥不再与我任何联系,便说明?,他终是明?白了那日我所说的?阻隔,终是知道?他自己终生无法跨越,终是接受了应与我断缘的?事实。
我原是这样想的?,以为这一生或许还会与云峥相见,但会是偶然无意时?,那时?我仍是谢夫人,他或许已成?为博阳侯,人群中偶然一瞥望,或会忆起一点曾经的?过往,视线交错时?,或会彼此?有释然的?合乎礼仪的?微笑,而后各行各路,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然而云峥却自己来?到?了我眼前,在?这时?候,如仪同谢沉施礼见过后,就笑吟吟地看向了我。
我惊震地看着云峥,脑中乱哄哄地什么也想不清楚时?,最下意识地一句是:“你……身体好了吗?”
“嗯。”云峥不仅点头,还略略提足“金鸡独立”片刻,以向我展示他腿伤已愈。
“恢复得很好,没有任何后遗症。”云峥笑对我说道?,面上?明?亮的?笑意,似是夜晚里的?太阳。
因甚有感染力,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但下一刻,心中还是浮涌起对云峥忽然现身的?迷惘。
云峥也不待我开口问,就先?为我解惑道?:“我今夜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却又不急着说,云峥微顿片刻,笑看着我道?:“是你不知道?的?事,或许会感到?惊讶,站稳了。”
我又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你说吧,我不会惊到?跌倒的?。”
云峥蕴着笑意的?眸子定看在?我面上?,明?澈的?眸光中没有半丝退缩与迷茫,“我想告诉你,其实春醪亭那夜,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之前,在?淇江池畔。
“那时?你正和蒋晟等?人宴饮游玩,我素来?看不起蒋晟那等?纨绔子弟,经过时?无意间瞥了一眼,就要走时?,却看见了你。我听周围人议说着你的?来?历姓名,我见你同蒋晟等?肆无忌惮地说笑着饮酒,我觉得你那样很不好,可就是忍不住看你,忍不住回?去之后,心里还想着你。”
“后来?几次,都?是我遥遥地看着你与他人游玩,我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就总是这般,不由?自主。”
“春醪亭那夜,是我知你人在?春醪亭,我才会去到?那里。那时?我依然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是那样做了,在?你对面喝了许久的?酒,直到?你抬头朝我看来?。”
棠梨苑外清冷的?灯光,照在?云峥身上?也似融融地萦着暖意,尚是上?元未见春至,可云峥眸中温暖的?笑意,却像已流淌着三月的?春水,金阳璨璨,波光粼粼。
“其实在?一开始,就是我主动走向了你,所以今夜,我也这么做”,云峥眸光明?灿地笑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来?,“我今夜来?,希望你和我走。”
那样明?亮的?温暖,像能融化这世间一切坚冰,可我心中仍有理智,我知有些事纵是海枯石烂亦难以改变,我向云峥微微摇首道?:“我不能,你的?家人……”
云峥却道?:“若不已扫清阻隔,我怎会来?到?你面前。”
“他们已答应了我的?请求,他们不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他们已同意你我结为百年之好,他们不会干涉我们之间的?任何事”,云峥笑对我道?,“我做到?了,因为已经做到?了,所以今夜我才来?见你。”
我怔怔地看着云峥,仿佛在?听天方夜谭,“这……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没有不可能,没有什么是永不可能、不可跨越的?”,云峥将手伸离我更近,修长有力的?一只手,指腹虎口微有薄茧,似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和我走吧,和我一起。”
我轻颤着唇,轻道?:“也许……也许是错的?……”
“可更不应该错过”,云峥深且坚定地看着我,似要将他的?信念与力量也尽数给我,“你说过,人世短暂,缘分不易。既是如此?,既是时?间不等?人,为何要空度年华,而不珍惜光阴,长相厮守呢?!”
第38章第38章
那样热烈动人的?话语,仿佛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落在我心中,腾起燃起火焰,顺着我的?血液燃烧流淌,将过往所有的寒冷与痛楚都燃烧为?灰烬,腾腾的?热意在我心中昂扬,在我心中激荡。
而眼前,云峥明澈的双眸似也燃灼着热烈的火焰,他笑对我道?:“虽和你?相识以来,一起喝了不少酒,但其实每一次,我都因你在我身边,而不知酒味,其实我至今都不知道春醪亭的桑落酒,喝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我们再喝一次桑落酒好不好,这一回,好好品尝”,云峥道?,“我想将春醪亭的?桑落酒作为?我们的?婚酒,我想与你?饮交杯酒,虞小姐,我想请你与我饮一杯交杯酒,你?愿饮吗?”
“幸觅比翼,恩爱不移,长相厮守,此生不离”,云峥眸中深情如是醇酒,满得将溢,“这是我对你?的?誓言,云峥此生只会有虞嬿婉一位妻子,云峥不负、不离、不弃。”
如何能?拒绝这般浓烈真挚的?感情,如何能?抵抗心中灼灼燃烧的?爱焰,我伸出?手去,将指尖搭上了云峥温暖坚实的?手掌。
我看见这世间最快乐纯粹的?笑容在云峥面庞上绽放,我的?手被?云峥紧紧牵握着,最是坚定也最是温柔。
我跨出?了棠梨苑的?门?槛,随着云峥坚定的?步伐,将深深的?庭院,将荒芜的?焦土,都抛在身后?,我只看着眼前,眼前云峥边牵着我手前行,边回头笑看着我的?画面,似是无?论岁月如何磋磨,都会在我记忆中永远鲜亮如初。
云峥紧紧牵着我手,带我走出?了棠梨苑,亦跨出?了夜色中漆黑沉重的?谢家大门?。
上元之夜,街市热闹,谢府门?前正是车水马龙。提灯的?人们诧异地看着我与云峥,因认出?我与云峥,起先轻微的?议论声越来越响,就快要将我和云峥的?名?字刺耳地叫出?时,云峥紧握着我手,向众人大声说道?:“我云峥,要娶虞嬿婉为?妻!”
满城花灯中烟火腾空,绚烂地照亮沉沉夜幕,吹落如雨,繁光满天?,世间最盛大的?烟火仿佛在云峥眸中盛放,他紧紧牵着我手,热烈如火地向世人大声宣告,“我云峥,要娶虞嬿婉为?妻!”
这一夜,我看见身前云峥眸中芳华璀璨,我看见周围世人神?色惊震无?言,我亦在回首后?望时,看见谢府大门?边上的?清瘦身影,看见他手里的?提灯跌在地上。
门?前灯笼在夜风中摇晃,灯影摇摇欲坠地落在谢沉身上,他身后?是漫长无?际的?黑,我的?眼前也似浸染起漫无?边际的?黑暗,越来越近,越来越深。
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似是旧时光密织成?的?罗网,将我困在一场漫长得如有半生的?梦境里。终于能?从这场漫长梦境中醒来时,我的?眼前也是一片暗黑,也许时间是深夜时候,又也许是我所身处之地伸手不见五指。
尚是初醒懵怔时,我感觉到黑暗里我的?身边似乎有人的?呼吸声,闷滞灼热的?呼吸,像是黑暗里的?野兽,气息轻灼在我脖颈。
我吓了一跳,仓皇在黑暗中坐起身来,想要有所防御时,人也跟着清醒了过来,想起我和云峥一同跌入江中的?事,那是我在昏迷深睡前最后?的?记忆。
身边之人,会是云峥吗?我努力镇定了下来,轻唤了一声:“……云世子?世子?……云峥?”
无?人应答,像是云峥睡得极深,又或者,是昏迷得不省人事。我记得云峥中箭,记得我与他在江中湍流里挣扎求生,我在那时候晕过去了,不知身上带着箭伤的?云峥,是如何带我游出?了急流,如何带我到这里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在黑暗中唤了几声,并伸手轻轻去推云峥,却在手碰到云峥身体时,猛地心中一紧。云峥的?身体烫得吓人,好像正发着高烧,许是因落江受寒,又许是因箭伤感染而发烧。
我急于知晓此刻我与云峥的?情形,好在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我大体能?看见周围事物轮廓,这时外面又似是乌云飘移,有一束淡蒙的?月光照了进来,我连忙趁着这片刻的?惨淡的?光亮,找着了云峥蹀躞带上的?火石袋,将地上堆着的?树枝点燃。
有了火光,我才真正看清周围情形,见此地是处山洞,我与云峥原先同躺着的?地方铺着些长草,地上堆着些树枝,洞口前还堵着些石头,似为?防止夜里有野兽靠近。
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凭空出?现在山洞里,应是云峥将昏迷的?我救至这处山洞后?,带着箭伤从山洞周围砍伐捡拾而来。
我看洞内地上还有断裂的?箭杆、沾血的?箭头、撕裂的?衣物,拟想着云峥在洞中为?他自己拔出?长箭、包扎伤口的?情景,心不由暗暗地抽疼了一下。
纵不记得梦中云峥与我的?前尘旧事,只是为?他从江上救起我这件事,我也无?法对云峥受伤之事无?动于衷。
在从江里游上来后?,云峥不与我同在江滩上等待救援,而是带我躲在这处山洞里,应是担心刺客追杀?
我原以为?那伙刺客是云峥和秦党一起派来,目标是杀了我与萧绎,但在夷波山上,那伙刺客同样将屠刀砍向了云峥,而云峥中箭时的?神?情很是震惊意外,似绝未想到此事。
难道?云峥也被?秦后?一党摆了一道?,云峥以为?是和秦党联手来杀我和萧绎,但其实秦后?也想将云峥一并除了,秦后?并不想要云峥这个女婿,对他只是利用?,也并不想留个把柄在外人手上?
只是猜测,此时无?法查证,我也无?暇深想,我此刻更为?担心的?,是萧绎的?安危。我与云峥跌下山崖时,山上情势仍是危急,不知萧绎可?有躲过刺杀,侍卫们可?曾护他周全,谢沉是否得到消息率人救援,萧绎现下是否性命无?虞?
心中忧灼如烈火熬煎,但这会儿除了担心焦急外,也并无?他法。时值深夜,又在山中,我一个人出?去乱走,连路都看不清,根本不可?能?找到萧绎的?踪迹,而且,我也不能?将昏迷的?云峥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能?丢下云峥。
自失忆以来,回回见到云峥,他都冷着一张脸,似能?将人活活冻死,似是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他也确实这么做过,在秦皇后?中毒事件里,当着我的?面下毒,要给我灌毒茶送我上路,他也确实亲口对我说过,在驿站的?槐树下,我问他如何才能?放下仇恨、放下旧事时,他说唯有我死。
云峥似是真想我死的?,在夷波山上刺客杀出?时,他明明武功高强,却袖手旁观,冷漠地看着我与萧绎。但这样的?他,却在我落入江中后?,拼命将我从水中救起,拼命在激流中护着我,拼命将我救到这里来。
……云峥……
本已是心情复杂,再想起梦中我与云峥从相识到婚前的?记忆,我的?心更是涌溢着难言的?酸涩。虽然?暂时还无?法亲自忆起那场花市烟火之后?的?事,但过程和结局我都早已知晓,我在婚内与萧绎私通,我和云峥夫妻情断。
就像是那一夜的?烟火,当时越是绚烂盛大,凋败时燃烬的?残灰越是满地狼藉。我暗自唏嘘片刻,见昏迷中的?云峥状态很是不好,心中担忧更甚。
若云峥此刻发烧是因伤口感染,这绝不是小事,如果感染严重,可?能?会大面积伤口溃烂,以至有性命之忧。可?这会儿我手边并没有金疮药之类的?可?给他涂抹伤口,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试着帮云峥降一降体温。
第39章第39章
洞外仍有月光,我就走出?山洞碰运气,见附近恰好有条小溪,忙撕扯了一块衣料当帕子浸水,又抓着这块湿衣料,匆匆跑回山洞中给云峥擦拭。
在擦拭了云峥燥热的脸庞和手臂后,我见他仍是面色燥红、呼吸急促的难受模样,犹豫了下?,将云峥衣裳也解开了。
反正做过?四年夫妻,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事,再说,眼下?是事关人命的特殊情形。我将?云峥衣裳解开后,就欲用凉水为他擦拭身体,然而?刚要?动手时,目光就不由落在了云峥肩胛骨的伤处上。
尽管云峥早前已对伤口做过清洗包扎,但因无金疮药止血,鲜血仍溢浸在包扎的布条上,火光中极其刺眼的一团暗红,令我的心又不自觉地泛起刺人的痛意。
正要?努力压下?心中的痛感,专心帮云峥擦拭身体时,我忽然听到云峥轻轻地闷哼了一声,见他慢慢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像是醒了,但又没完全醒,意识仍是混沌糊涂的。微弱的火光中,云峥眸光虚茫地望了我许久后,慢且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来,抚上我的面?庞。
“为什么……”云峥似被?痛苦的记忆纠缠折磨着,嗓音虚弱嘶哑,如正被?钝器磋磨,“为什么……要?背叛我……”
像有无尽的爱与恨在云峥眸中来回撕扯着,那些深重的爱恨纠葛,似是不仅能将?我撕成?碎片,也早将?云峥他自己的心,无情撕裂成?了一片片。
云峥抚在我颊畔的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似是若再任心中恨意流淌,他就会往下?掐住我的脖颈。可他终究是没有那样做,他最终说出?的话,在无尽爱恨撕扯下?说出?的话,终究只是极低弱的一句,似是哽咽着的一句,“是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我的心止不住地抽疼起来,似有一柄钝刀子在内来回轻割着,痛楚上涌,令我喉咙亦感到难言的酸涩。
我不知如何回答云峥,我也喉咙酸哑地说不出?话来,意识不清的云峥在久久等不到答案后,又昏沉地睡了过?去,那个?素日刚强高傲的云世子,现下?虚弱地似乎不堪一击,也许是因箭伤,又也许是因痛苦纠缠的记忆。
我默然片刻,将?手中的湿布落在云峥身上。因来回往返山洞溪涧拧挤湿布为云峥擦拭身体祛热,半夜下?来,我十分疲倦,在给云峥穿好衣裳后,就不知不觉累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又躺在了洞内铺着的草席上,而?这回,天色已?亮,身边无人。
一瞬的初醒迷茫后,我坐起身来,见云峥原来就坐在我身边不远,背靠着洞壁。云峥神情冷冷地看着我,面?色似同昨夜相比,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披着外袍,而?肩处伤口包扎布条上的血迹,已?然暗红地泛黑。
面?寒如冰、眸利似箭,我一见云峥脸上这熟悉的神情,就知他这会儿?不似昨夜意识不清,这会儿?云峥云世子应是真的清醒了。
我稍微理了理凌乱的衣发,就站起身来,对云峥道:“世子既已?清醒,那我们就一同下?山去吧。”
云峥却不说话,仍是冷冷地看着我,面?色苍白?地绷着,抿如弓弦的薄唇没有半点血色。
我以为云峥是担心刺客追杀,就道:“刺客应只有那一伙人而?已?,昨日他们只是趁我方不备偷袭,真明刀明枪对上,怎能敌当地兵力。昨夜谢相应已?得到消息,率人剿杀刺客,就算真有漏网之鱼尚在逃逸,我想我们运气也没那么差,未必就会在回去的路上撞到他们。”
云峥却还是不说话。我在心里又琢磨了下?,想着云峥或许不是担心路上和刺客撞上,而?是担心刺客被?抓后的事。
本来他可能也是刺杀晋王一事的背后黑手,尽管他这黑手后来也被?黑了,但若刺客吐露出?真相,云峥身上还是要?担着谋刺晋王的罪名的。许是因此,云峥才心有迟疑,不急着动身回去。
沉默片刻后,我想着云峥昨日江中救我的情形,想着梦中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光风霁月的云世子,缓声说道:“你在江中救了我,不论刺杀一事的真相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向晋王说情的。”
却听云峥猝然冷笑一声,眸中浮起幽深的讥讽之意,寒芒般钉在我的面?上。
我不知云峥这一声冷笑是何意思?,他是不信我这负心前妻会为他说情、会设法救他吗?
不信就不信吧,云峥恨我恨得紧,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他的想法,就改了说法,从云峥自身出?发,恳切地劝他与我一起离开。
“世子的伤口必须用药处理,若再任之恶化下?去,可能会引起恶疾,到时或会有性命之忧。世子为自己身体着想,也当与我立即下?山,用药治疗。”
然而?云峥还是不动不说话,似尽管知道自己伤口正在恶化,但与别的某件事相较,已?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仍是冷漠地坐在那里,淡白?的晨光中,面?色冷如寒玉。
我不可能一直陪云峥耗在这里,我心中最为担忧的是萧绎的安危。我不知在谢沉得到消息率人救援前,萧绎是否有脱险,我必须亲眼见到萧绎,确认他的情况。
既已?天亮,我看得清道路就可自行下?山,至于云峥,他非要?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我下?山后找到萧绎谢沉等人,再派人上山来把他抬回去就是了。
如此想着,我就朝云峥说了一句“先走一步”。然我才向外迈出?半步时,云峥忽然出?声,淡淡地说道:“山中或有豺狼虎豹。”
我知道路上可能会有危险,但我不能等在这里,就道:“不管路上有何风险,我都必须去找晋王殿下?。”
云峥略扯唇笑了一下?,似这笑牵动了他肩上的伤口,遂明明是笑着,那笑却看着有股惨然的痛楚。
但我无暇理会心中随之浮起的不适,也无暇再和云峥多说,就独自走出?了山洞。
只是我才走出?山洞十几步,像能在洞内待到地老天荒的云峥,竟也起身出?来了。可他似也不像是要?与我同行下?山,始终在我身后离有十几步远。
也不管他,我就自顾走着。走着走着,周围古树参天、丛林茂密地让人都有些分不清上山下?山,我迟疑了一会儿?,看向云峥,想要?参考下?他的意见时,见云峥直接抬头望天不理人。
遂没开口,我就凭直觉选了一个?方向继续走,云峥依然是离我十几步远地跟了上来。又走了一段时间后,我感觉自己应是没走错,就要?加快步伐时,周边树林里似有影子隐约晃了一下?。
我才侧首去看时,就有半截树枝利箭般飞了过?去,那影子随之“嗷”地一声,似是野兽在痛嚎,哗啦啦的一阵丛林抖动声响,似是什么野兽带着伤忍痛跑远了。
我转头看向云峥,见他仍是一脸冷淡,手里犹有半截树枝。应是要?对云峥道谢一声,但云峥这般神色态度,让我也不知要?怎么向他开口道谢。
从前完全失忆的我,对云峥的态度简单得很,就是试图和解失败后,提防云峥,无事时能避则避,有险事就怀疑是否是云峥在暗地里报复。可在坠江之事和昨夜的梦境记忆后,现在的我,真有些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云峥了。
迟疑着未语时,我忽然隐约听见似是有人在喊“王妃”。我紧走到山坡边上,将?茂密的树叶扒开,往下?看时,竟在山下?方看到萧绎的身影,看见萧绎正带着人搜山找我。
见萧绎安然无恙,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我松了口气,就要?大声叫喊,让萧绎看见我时,忽然云峥的手紧勒住我腰,将?我带着往后,他的另一只手也紧紧捂住我嘴,让我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不仅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身体也完全挣扎不了,连一点动静都搞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绎等人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呼唤“王妃”的声音也一点都听不到了。
这之后,云峥虽将?捂我嘴的手松开,但另一条手臂还钳制着我腰,使我动弹不得,无法向萧绎离去的方向跑去。
我是真不知云峥云世子到底在想什么,若他真如他自己所说,恨得盼我死,为何他要?一次两次地出?手救我?可若他对我并没有那么憎恨,已?然看淡与我之间的过?往,又为何不肯与我一同下?山,此刻为何要?阻止我向萧绎呼救?
想不明白?,我直接将?满心疑惑都问了出?来。不过?依着云峥云世子的性情,我也没指望他会回答,云峥果然也没回答,不但不回答还反问我道:“……那时候,你那时候为何要?朝我扑过?来……”
昨日见刺客要?刀砍云峥,我拼命扑上前时,其实?那会儿?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完全是身体不由自主地遵循着内心深处的本能。
当时我自己都不明白?那本能,但在想起我与云峥相识相爱的记忆后,我明白?那本能就是我对云峥曾经的爱,尽管那段爱恋已?经成?为过?去,但曾经的爱意,犹深埋在我心底。
我想我当将?话同云峥说开些,不然他不但自己不走还阻止我随萧绎离开,非拉着我留在山里算什么事,难道他要?我和他一起待在山里当野人吗?!
就坦坦荡荡地回答云峥道:“昨日我朝你扑过?去,是因为我对你曾经是有真感情的。”
可能是被?我骗多了,也可能是曾经被?我伤透了心,不信我所说的话,云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就又叹了口气,实?诚说道:“其实?我失忆了。”
第40章第40章
这句话似比“我对你曾有真感情”,要使人震惊千百倍,面无表情的云峥眸中竟激起一丝波澜,呼吸也微急促了些,他目光紧盯在我的面上?,像在努力分辩我话中真假,且在怀疑他自己是否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云峥嗓音沉哑地道。
“我说?,我失忆了”,我目光定定地直视着云峥,以示我此刻十分坦诚,所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今年年初时,我因为意外摔伤头部,失去了许多记忆。对你我之间的事,我现在只能想起从春醪亭相识到你带我离开谢家的那一天,那之后的事情,我几乎都记不得了。”
好像我这番话很难理解、很是深奥,云峥听后许久都没说?话,目光幽幽地凝看在我面上?,似深邃无际的暗海在夜晚毫无波澜,但有淡淡月光洒落海面,隐秘地颤着微光。
良久,云峥嗓音再?度沉哑地响起,他好像是在问?我,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那夜在春醪亭……”
我诚实道:“那天我刚失去记忆,且还没有想起你?我相识的事,只是出来乱走时,下意识去了春醪亭。那天我是真不认识你?是谁,当时对你?所说?的话,并不是故意冒犯。”
云峥从我说?失忆起,人就像是忽然陷入了一场梦境里,有点懵懵怔怔的,这会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就梦呓似的缓缓说?道:“你?去了……春醪亭……”
现在想来,当时失忆的我,会在绿璃问?我要去哪家茶馆酒楼坐坐时,下意识就说?出“春醪亭”的名字,是因我记忆里曾与云峥多次去过那里的缘故。
那夜我自然不知春醪亭与云峥有关,还以为我下意识去那里,是因我从前和萧绎常去春醪亭喝酒。如今想来,当时萧绎在我问?时,只说?了一句“春醪亭桑落酒的滋味不错”而已,是我自己误解了萧绎的话,以为我去春醪亭是因萧绎。
弄明白此事后,我心中也不由暗生感慨。既会下意识去春醪亭,说?明失忆前的那个?我,虽已嫁萧绎、已成为晋王妃,但心中对与云峥曾经有过的婚姻,并没有完全释怀。
“我此时所说?,皆是实话,如有半点虚言,愿受天打雷劈。云世子,过去的那个?我,是对不住你?,但我真的半点都记不起我曾做过的有负于你?的事,世子你?再?怎么怨恨我,我也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怨恨,因为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真心实意地对云峥道:“我想,一辈子活在怨恨里,不会是件令人好受的事。此次刺客之事,我从杀手刀下救了世子一回,世子也从江中救了我一回,这或许是天意,天意要我和世子扯平恩怨,要我和世子皆放下旧事。”
“我仍不记得上?元夜走出谢家大门后的事,但那之前的事,我已记起来了,件件桩桩,我都记得清楚,从春醪亭到兰渚亭,从芙蓉楼到栖迟居,那时的我,是真心喜欢世子的,那份喜欢,没有半点虚假。”
“虽然现在那份喜欢,已经成为过去,但并不代表它?不曾存在。我曾经喜欢世子,我不希望世子出事,请世子尽快和我一起下山吧,世子的伤不能再?拖了,必须用药治疗,不论刺客之事如何审判,我都一定、一定会竭尽所能保全世子,也请世子在此事平息后,放下与我的旧事,好吗?”
坦白失忆之事,并掏心窝子地说?了这许多,就是为了让云峥放手,让他别再?这么奇奇怪怪、疯疯癫癫的,老老实实和我一起下山。
而这一番叫我口干的话说?下来,似乎是有效果的,云峥素日总是冰冷看我的眼神,似泛起了惊茫的雾气,他原先?紧箍得我动弹不得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松劲了许多。
我见云峥如此,就要将?云峥的那条手臂拿开,还我自己自由时,云峥却又像突然醒过来了,忽地收紧手臂,将?意欲挣脱的我又勾带回了他身前。因他用力不小,这回我是直接重重地撞在了他胸|膛上?。
我感到有些疼时,想云峥定然更疼,被?我这么用力一撞,他肩膀伤口定然是雪上?加霜,这会儿说?不定已被?我撞溢出血来了。
但云峥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就死死地盯看着我,目光锐利地似能将?我钉穿,嗓音听着平静,却像是藏着刀锋,“你?不能再?骗我了。”
我道:“我没有骗你?,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是同你?发过誓了吗,如有半点虚言,愿受天打雷劈。”
云峥却依然眸光幽幽冷冷地看着我,似内心正在信与不信之间艰难挣扎,似仍是不能完全相信我,冷冷审视我片刻后,沉声道:“拿萧绎发誓。”
我:“……”
虽对云世子这提议感到无语,感觉他思路甚是清奇,但因我方才和他说?的那通话都是真的,我也不怕拿萧绎来发毒誓,就为能早点脱身,满足云世子道:“我发誓,我方才对云世子所说?皆是实话,如有半句虚言,萧绎受天打雷劈。”
云峥幽幽看我片刻,又道:“不得好死,不得超生。”语气多少有点咬牙切齿地带着私人恩怨了。
我只得无奈地跟补了一句,“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云峥却很严谨,“不是你?,是萧绎。”
“……”我只能顺着云峥的严谨精神,重将?毒誓认真说?了一遍,“若我方才对云世子有半句虚言,萧绎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云峥紧箍着我的手臂,终于松开了些,但幽幽凝看我的目光仍是十分复杂,或者说?,好像更加复杂了。
我揉了揉因云峥先?前发疯而有些酸疼的手臂,道:“世子这下可以和我一同下山了吧?”
云峥没说?话,但在沉默看我许久后,牵攥住我一只手,带着我往前走去。
我见不是回山洞的方向?,想云峥这倔脾气终于转过弯来了,也就不在意他这会儿硬攥着我的手走路了。攥就攥着吧,云峥愿意下山,不非逼着我和他一起困在山上?就成。
走的路上?,我边看向?云峥,边同他道:“我同世子说?了许多实话,世子能不能也给我一句实话,那日在静白室里,世子……是不是真的想我死?”
因云峥昨日今日都有救我,我想那时候在静白室,云峥可能只是想将?我吓个?半死以作报复时,却听云峥说?道:“是。”
我心一沉,感觉被?云峥攥拉着的半条手臂都在发凉,又听云峥继续说?道:“我要晋王妃死,要虞嬿婉在世人眼里死去。”
我心一抖,忍不住想将?我那只手从云峥抽出时,云峥却攥得更紧了。他也不看我,依然攥着我手前行,边走边说?道:“那杯茶里,下的是假死药。”
假死药?我怔怔地看着云峥,想当时秦皇后中毒,我与萧绎仿佛必死无疑的险恶情形,假死实则为生,云峥……云峥那时候硬要灌我毒茶,其?实可能是想救我吗?
我正这样猜测,就听云峥道:“晋王妃死了、烧了、埋了,就没有人会追踪虞嬿婉的去向?了。”
“那……那我去哪儿了?”
山中密林的垂影下,云峥声音似也阴恻恻的,“栖迟居里有间密室,将?人藏在那里,除了我,无人知晓。”
好像面无表情地说?了很可怕的话。我感觉手更冷时,又好像发现了一件同样可怕的事,云峥这会儿带我走的下山方向?,与萧绎离去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我……我们不回清平郡吗?”
“不回”,云峥这时似我一般诚实,“乔装改扮,走水路,秘回京城。”
回京后呢?去栖迟居?进小黑屋?不要啊!